从博库骑车回来的路上,忽而想出一句话:脱尽俗华始见真。后来想,“脱”太俗,“俗”也太俗,红灯亮,停车,想,还是“褪尽尘华始见真”罢。松了口气,红灯还在亮,又想,“褪”虽然雅了些,但有些小家子气了,有气无力,于是改回。绿灯亮,骑车回来,晚饭时分。 中午快餐,饭后博库,翻看于仲达兄的《北大偷学记》,翻到谈何怀宏的,谈何怀宏的慈悲心肠。何怀宏讲,温和而持定者,方能有所成。自然,这句话反着读意思就是:人缺的就是温和而持定的气质乃至习惯,所以才有大劫大难,永世不得翻身,每每回首,痛不欲生。
见到张世林的《大师绝响》,拿起匆匆翻过,“钱钟书”一闪而过,停下,找到,细读,两篇关于钱钟书的文字。当年,上级有要求,统战台湾,要钱钟书写信给钱穆,钱钟书知此举无效,而且钱穆可能将自己的信登出来,拒绝统战,但上级坚持,无法,钱钟书写,结果,不出钱钟书所料。钱钟书生命最后,说,这辈子,中国的大经大典读过了,西方的大经大典读过了。“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这算是读后感罢。第一次见周振甫的名字,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一本与《文心雕龙》有关的书上。《大师绝响》写,周振甫和钱钟书的私交,甚好,编辑校对《谈艺录》和《管锥编》样稿,一丝不苟,且有创见。这样的编辑,确实打着灯笼难找。
见到《北洋时期》的照片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这个出版社,越来越有名了。看照片,吓一跳,那时的阅兵,就有飞机参加了。另外,如张鸣老师所说,那时当兵,真是赚钱,也正是为了这些钱,战场的尸骨,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最惊心的是开头的断头照。尸头在街心挂着,残暴的宁静似乎攫取了那时的时空,并那时来往的男女老少,更有现在手持照片集的读者。忽而想起,当众凌迟是一种怎样的残暴,直视着,撕心裂肺的声音刺裂耳膜,如是非人寰的惨烈,久而久之,除了以最深最深的麻木对待,还能如何。民众的麻木,为什么那么深?似乎有些理解了。
无头的尸身在街上仆着,活着的人们在两边走着,生死之间电闪雷鸣的悸动,早已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麻木,是人寰最后的栖息地。
当年讲北洋,讲辛亥,应该配图,这样的图有一张,历史的真实即刻扑面而来,永志不忘。
那时的北京城,男人,女人,妓女,外国男人与女人,大使馆,骡桥,拉大炮的马匹,马粪,街上的屎尿,袁世凯的出殡,詹天佑的铁路,微笑的士兵,最尖端的毛瑟枪,男女同校,害怕拍照的小孩与女学生,勉强糊口的农民,贫穷的中国,熙熙攘攘的中国,老照片里当年真实的中国。
想起二楼的老照片,上楼,坐下,拿起《革命年代》,看建国后的每一幅照片,喜气洋洋,各行各业的劳动者,都喜气洋洋。前天知道了一个新词,摆拍。不知这《革命年代》里的照片,有没摆拍。那时抓怕的技术,应该还不行罢,反正都喜气洋洋。政治运动在照片里,随处可见,那是那时的中国。
桌面上一系列的照片,黑白,从建国,一直到今天。老照片里的中国,扑面而来的,是真实,无声的真实,同时觉到,自己的无知,自己与真实的隔绝,隔膜。真实就在身边,每天都在发生,是什么,隔断了发现的眼,隔断了表达的心。你的镜头,你的文字,能否装下你心底的,全中国,全世界,全人类?能否让真实的身边的人物、风景,流畅地表达?那些苦难道还不够么,那些泪难道还不够么,那些寂静的倾述难道还听不到么,那些活着的眼神难道还见不到么。
整理图书的管理员真好看。
起身,换个书架,拿起刘小枫主编的《古典诗文绎读》,古代编,翻开一文,谈论波爱修斯《哲学的慰藉》,读,耐读,继续读,字开始飞了,飘起来,模糊了,脑袋往后靠,迷糊着,思想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又清醒,好罢,这是大脑闹午休呢。写到这里,想起楼下陈丹青的一本书,书名忘了,是他近十年来的画作,翻开,裸 体,女人,真好看。他说,中国最好的裸 体艺术,是春 宫 图。唔,那我上次干吗买那些世界名画呢,哎,亏了。看画要看上品,极品,譬如大观园里那个香囊上,说不好就是一副世界级名画呢。
可惜被刑夫人没收啦。
谈论《哲学的慰藉》的文字,很长,睡醒接着读,还是没读完,翻到结论,知道了,波爱修斯的思想不简单,写法也很深邃,以哲学与诗的手法,开辟出波爱修斯式的言说道路,流传千古,生命不灭。
看时间,五点,不早了,也不想看了,出来,下楼,开锁,骑车。觉到莫名的重负,与莫名的空白,身上层层的枷锁,咯吱作响,未见灵光里的暗斑,纷纷剥落。想起刚进门时见到的书名,《春宴》,繁华而又空灵,绚烂而又空白,当一腔心血遭遇隔膜的真实时,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我见到的,太近了,又太疏了。读到十年砍柴的一些文字,是梁文道采访的,书名忘记了,有意思。张鸣老师曾说,作为历史老师,要讲好历史。
历史在哪里,晚上看完纪录片《算命》,第一,感觉这是一个删减版,不爽。第二,忽觉现实是历史的背影,活在背影里,从麻木转向蓦然一痛的,有几人?
红灯灭,绿灯亮,想起那句“脱尽尘华始见真”时,还没到灯红酒绿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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