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两只甲虫飞进我的房间,围着天花板上一盏白灯,嗡嗡飞舞。起初几次,我觉得奇诡,有些害怕,立刻把窗子拉开到最大,希望他们速速离开。可能是炫目的白光,刺得他们眼睛看不清方向,恐惧的胡乱狂飞,猛力撞上墙壁,落在地上,仰着肚皮,晕乎乎的嗡嗡打转。我凑近一看,这虫子,有小指首节大小,灰色的硬壳下,襁褓着一对暗紫色的翅翼,纤弱而有力,却是他们的生命之翼。我隔着一张薄纸,将他拾起,轻轻抛进窗下的草地里。可是,第二天,基本也在相同时段,他们又会飞来。久了,我也习惯了,不讨厌也不害怕,相安无事,有时竟忘了彼此存在。有一次,早晨醒来,看见,淡白色晨光,洒在桌上润白的栀子花上,一片莹白之上有一个灰点在游动,顿时鲜活了心情。——如此可爱的生灵,不忍伤害。而实际上,毫不夸张的说,我现在看见地上的蚂蚁,也真的会绕行。——任何生命,活在世上,都不容易。 可,如果他们,遇上小时候的我,定然难逃一死。那时候,因为不懂事,根本不能体验生命之矜贵,常常残害小昆虫。将一根烧红的绣花针,从蚂蚱头顶直插到屁股;用锋利的刀片,削去螳螂的头;活生生扯掉知了翅膀……
各种酷烈的刑法,堪比炮烙、腰斩、车裂、插针、锯割、宫刑,甚至凌迟。我真的觉得自己比削掉孙膑膝盖的庞涓、肢解如意夫人的吕后;烹煮活人的来俊臣……还要残忍。
但当成长到此,对生命有了或深或浅的感悟。一方面开始深切悔恨自己小时候的恶行,另一方面,开始耻笑人类所谓的“善待生命”。人类,从来都是只凭自己的主观意识,评定万物。从自身的利益是否受损为切入点,评定自身以外的其他所有生命,孰益孰害?于是,才有了益虫、害虫之分!益虫一定要保护,甚至纳入了法律保护范围。而害虫,自不必多说。可是,有哪一样生灵不是自然的生长存在呢?只是,为了延续生命,他们属于自己的必然生存方式危害了人类利益,才无辜成了丑恶生命。而其实,他们远没人类丑陋。人类纷纭瑰丽的饮食文化,何尝不是一场血淋淋的艺术展?在人类贪得无厌、不断推陈出新的饮食欲望面前,从最寻常可见的家禽到任何驰骋山野、翱翔天际、隐匿深海的生灵,都可能成为人类的盘中美餐。人类已经成了食性最为复杂的动物,高高站在食物链最顶尖,傲视生灵,东指西点,为所欲为。有时候,可能在不经意间,反省到了自己的罪恶,深感内心惶恐,放生呼吁“善待生命”。——这未必是慈爱的人性光辉与生命之光的交相辉映,而可能真的就是,恶行累累的人类开始心虚了。游戏《古剑奇谭》中,当众人切齿咒骂欧阳少恭戕害人命时,他只是平静而酷寒的回敬:人命?同其他畜生的有何不同?天道亡万物、人镣人、人屠猪狗、小兰既然念佛,可曾去问问那些猪狗,对人又是如何作想?
要维持生命,要享受美味,人类屠猪狗,宰牛羊。说人命可贵,他们的生命又何故卑琐?去年冬至,有一个团体,为了呼吁禁吃狗肉,集结起来,举办了一个活动,跪在狗儿面前,请求赎罪。我很喜爱狗儿,但见此情状,真的哭笑不得。说狗儿通晓人性、驯顺乖巧、猪羊兴许比它还要乖弱,一样遭受屠宰。也许,更应该将牛奉若神明,没有牛,又如何推进人类的农业文明?
人类面前,任何生命,只是可有可无、可杀可爱的附属品。其实,难说,对于他们,人类真的存在所谓的慈爱仁心,也许只有单纯而自私的喜好厌恶。但,终有一天,心虚了,为弥补过错,所以开始呼吁,善待生命。
写到这里,手臂一阵瘙痒,一看,一只蚊子正围着手臂上下旋舞。我涂抹了花露水,还是很痒。气愤不过,又拿起电蝇拍,杀掉了几只。可是,他们何尝有错了?不过也是为了生存!而且他们,不懂掩饰,不如人类虚伪!——事后的善良,含着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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