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我和老婆分居在两个城市里。我在北京住宿舍,她在山东住娘家。 从十二岁上中学到如今工作,一直住宿舍吃宿舍的我,放学后和下班后习惯说回宿舍,看父母习惯说回老家。你家,我家,但从来没有我俩的家。
恋爱的时候,憧憬过我俩的家,现在看来已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虽然美丽,但终是虚无飘渺。
老婆要来北京学习一个月,我不确定能否租来一个我俩的家。
楼房两居室一个月要3000,一居室要2500,还不包括水电暖,更可气的是人家不短租。眼看第二天一早老婆就要到了,晚上才找到了一个平房,十四五平方米,隐蔽在被高楼大厦环挤的一片胡同里。
出租车只能把我俩送到胡同口,路太窄,开不进去了。两个人拉抬搬,迂回曲折,踏过荒草、塑料袋和碎叶,避开自行车、三轮车和蔬菜摊,听遍南腔北调,过第三个公厕二十米,终于到租室。
她说,终于到家了。我说,终于到……了,“家”这个字我没说出口,只觉得眼里酸酸的。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一张双人床占据房间的三分之一,一张书桌兼梳妆台和两张靠背椅又占据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又被一个衣架占去四分之一,其余稍够我俩进进出出。
老婆点了点头说,虽然不大,但很干净。我说,一个月五百。老婆笑了笑说,我从没住过五十多万一间的房,值!看来昨晚我的整理起了作用。
一放下行李,她就抹桌扫地、墙上贴报,一边和我说着悄悄话。中午,她在房东的公用厨房给我炖排骨,放了我爱吃的海米和冬瓜。饭后给我熨一件一件衣服,再精心叠放。偶尔嫌我碍手碍脚,还要脉脉地瞪我一下。傍晚,我俩在商场里转了几圈,本来说好给她买个线帽,却只拎回来一件羽绒服,我的。晚上,她精心整理学习材料,我就并肩坐着看梁实秋,后来,我趴在书桌的一角睡着了,她悄悄地给我披上她的花披肩。再后来,她很知趣地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早起来,她说,晚上早回家,我做你爱喝的银耳粥。
我说,一定早回家。“家”字吐出口的时侯,如同我说了二十多年的“回宿舍”一样自然。
这天,我第一次关心钟表指向下班的时间,第一次回绝一帮单身的邀请,第一次向往纵横错乱的胡同平房。看着同事诧异的目光,第一次自豪地说:老婆让我早回家。
从车水马龙的喧闹街道一拐入寂静自然的胡同,脚底下碎叶的吟唱,柳暗花明的迂转,身边偶尔擦肩悠闲自在的人们,或是突然拐角处窜出一两个笑声如银铃的男孩女孩,心里想着离那十四五平方米里的温馨与甜蜜越来越近,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梁实秋《雅舍》中说:“‘雅舍’非我所有,我仅是房客之一。但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生本来如寄,我住‘雅舍’一日,‘雅舍’即一日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雅舍’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我实躬受亲尝。”由此看来,我俩租来的家,本非我俩所有,但也能躬受亲尝它给予的苦辣酸甜。何况要躬受亲尝它给予的温馨甜蜜三十余日呢。
推开门,家里等着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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