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画友大年相识已经有十多年。前几天,他登门告诉我其画展要在古城大雁塔“亮宝楼”举办,特邀请我与诸位业界同仁届时前去观摩助兴。朋友艺业有成,相约一众同趣一起分享,无论对谁,都是幸甚至哉的事情。于是,紧急联络媒体同人,约好到时共赴现场。谁料,当日一大清早竟下起了毛毛春雨。然而,“雁南飞,守信义”么,即便天上下刀子,也定当前往。没成想,料峭春寒之中,预约过的朋友们全都践约聚齐,其他前往画展的参观者竟也是达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
观赏完画展,出得展厅,小雨初霁。但见大雁塔东南侧,近年新修建的大唐芙蓉园周遭,来往车辆如梭,行人悠悠,似与春意争乐。
返回途经雁塔路,路旁两排老槐树,虬枝峥嵘,新芽染烟,与缠绵春雨氤氲出无边的雾岚,大有昔年“霸柳飞雪”的风貌。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距离地面丈余的槐树枝杈上,每棵树都被装钉上了一盏天(地)排灯;且每盏灯都用筷子般粗细的电线连接了起来,那一株株老槐树俨然成了一根根电线杆。有同行者说:那灯是用来渲染夜晚“雁塔广场”夜景雄姿的。
咄咄怪哉!心里不禁为好事者的奇思妙想所拍案惊奇了。的确,有了这两排老槐树上的一盏盏如眼睛一般“明灯”的照耀,每逢夜晚来临,“雁塔广场”夜景雄姿也必将在其灯光的点缀映衬之下大放异彩!那盛景也势必为游人、世人所称庆。想来,这老槐树上的街灯也仿佛郭沫若笔下“天上的街灯”一般,让国人叹为观止了。
然而实际上呢,与这等想法大相径庭的是,人们闲散赞叹的眼光,几乎肯定只是关注“雁塔广场”夜景的雄姿罢了;至于那老槐树上的街灯灿烂与否,那一棵棵经历数十年、百年风雨的老槐树的“眼睛”——是否有泣血之泪往自个肚子里咽,又关“不知其中味”的世人何事呢?但于我而言,心中却有一种悲悯槐树皆凄苦,料槐树观我应如是的感触。
想来这些街边的老槐树,已经算得上相当庆幸;至少它们暂时还能够扎根安稳地生活在,所谓的“故地”的沃壤之中。虽然时不时要经受一些,诸如充当“电线杆”之类的皮肉之苦,但毕竟没有落魄到伤筋动骨的悲惨境遇。然而,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在耄耋之年却被迫流离失所的一些野生的古树老木,其命运多舛则历历可见,时有发生了。君不见,修路筑堤,碰到老树“碍事”,一律砍伐戕尽;城市美化,郊野老树被连根拔起,四海飘零……那些被肆意砍伐的老树,其悲惨命运自不必多言;即便最终被移植成为都市“自然风景线”的那些老树们,虽然缺胳膊少腿的失去了赖以从大地母亲汲取营养的庞大根须,但毕竟算是苟延残喘地存活下来了,尽管实际上它们已经沦落为那些浮华都市的浮华摆设而已——如此景状,让人不由得慨叹起南北朝诗人庾信《枯树赋》中的章句:“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
不难想象,那些野生的老树,生根在荒郊野外,经历了风雨雷火的炼狱、病虫的侵袭和漫长岁月洗礼,最终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有些甚至见证了相关名胜遗迹的盛衰兴亡,有些则记录着那些质朴村落人家的荣辱变迁,有些甚至流传着一曲曲美丽动人古老传说……然而在我们关于“桑田沧海”一类象征文明的表述记录之中,那些古老树木的生命历程似乎不值一哂。与此大相径庭的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加利福尼亚边远山区,生长着一些被称为树中“寿星”的狐尾松。可人家却并不希望那些“寿星”树,被愈来愈多的观光者过分关注,反倒认为过多的观光者将会成为毁灭“寿星”树的“杀手”!诚然,我不敢苛求我们的国人非得要有如此这般的观念和意识,但凡人们在碰见诸如“老槐树街灯般的眼睛”一类景状时,哪怕胸存一念敬畏自然、爱护老树之心,已算是难能可贵的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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