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夏末开始,每天清晨,我都会早早起来,从居住小区的西门出来,环跑大大的一圈,再从东门回家。如此反复,已近一年。常常,在自定的终点站定,凝神远方:从这里再往前,一直往前,会不会有许多不同日日重复遇见的旖旎风景?然后,转身,从小区厚重的大黑铁门进去,沿着小区宽阔的水泥道慢慢走,一一抚过水泥道两边的花草,或附身低首,微笑着亲昵亲昵花香草味。
人生,很多这样的重复,不管我们愿或不愿。没有谁的生活,每一天都迥异昨天。 我们唯有安然地接受,心平气和地与昨天告别再与昨天重逢。 今天早上跑完步,适逢周日休息。顺道去了一趟早市。早市离家不远,瓜果蔬菜,民生饮食,应有尽有,新鲜又便宜。虽不远,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却难得去一次。 也食烟火,也过民生,可,总是懒懒的,对自己,对日子。 今早去,为的是特意转早市旁边的一个花市,那是一个大大的花房,里面花草植被,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各自归属一隅,很是怡然。而我,从万紫千红百媚千娇里穿过,径直走到一盆再普通不过的花草前,笃笃定定地对老板说:要它。 这是一盆绿萝,万花丛中,绿得安静安详,买这盆绿萝,因为,他给过我的的照片后面是葱浓安静的它。还因为,他说:绿萝好养,无需太多照顾,一星期忘了浇水它依旧安然而生。不娇贵,不争春,只需任意一个小小的角落,哪怕不起眼,哪怕无人识,她都安守清寂。 因此爱上。 爱上这样的生命状态。 有朋友说:你真能呆呀。 此语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从不嫌闷。现在女友中流行打牌,三个人的斗地主,四个人的麻将,唯我不会,亦不愿学。即使朋友们怎样的撮请,都婉然而拒。也有偶聚一起的时候,大家兴起玩之,我也是安静的看客。 安静,该是自小养成的罢。自母亲住院那年起,本少不更事的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母亲住院三年,夜夜,与弟弟守着一盏昏黄的灯,看卷了页毛了边能倒背如流的小人书,下缺了子用石头或者小木头块代替的弹子棋,军棋。并非我喜欢,而是,哄弟弟,更是,打发那些一闭上眼好象就有妖魔鬼怪的漫漫长夜。 故乡老屋后面的一个小坡上,有一块很大的石头。日升日落的光阴,那块大石头,是我最喜欢的所在,常常抱膝坐在那里,看夕阳慢落。天地万物皆静若无声。 心底,是有着一些期盼的:母亲,会从那条通向山外的小路上回来么?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一直走,有什么呢? 然,天黑下来的时候,一听见弟弟喊:姐姐,你在哪里?我都会急速地站起来,边高声答应着边跑下去,偶尔被石头绊倒了,也是飞快地爬起来,生怕弟弟会找不到我,会哭,会感到孤独。 我是姐姐。母亲不在,我,就是弟弟的依赖。在弟弟眼里,我是家门前的那座青山,巍立。安然。累月经年。 还有母亲住院三年,我和弟弟所遭遇的白眼,屈辱,我都一一擎受。母亲归来后,所有曾给过我白眼,屈辱的人,我依旧尊其为长,敬其为邻。 仇恨是对自己的惩罚,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住了并且照之力行。 那些日子,在灯光昏暗的床边,唱给弟弟听的连自己也听不懂的歌谣是深寒岁月里那一炉柴火劈啪的温暖。而母亲曾唱给我听的歌谣,是韵,温柔婉转,若隐若现。 在姑姑家生活过几年。那时的我,正值年少叛逆。很羡慕那些因为学习不好或者表现不好让老师请了家长的学生。然,无论怎样的羡慕,我依旧是个老师眼里公认的好学生。班干部一直做到中学毕业。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在千里之外。我不能让老师请家长,我不能让姑父姑母在老师同学面前难堪。 姑父姑母就是姑父姑母,与父母亲有着天壤之别。不是刻意的疏离,而是,一种言说不清的感觉。所以,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撒娇的权利。调皮的权利。 我喜欢古语中的一句话:没有过不去的河。 精妙至极。 河再宽,终有岸,水再深,终有底。 生命中,有一段岁月,爱过之后的痛,痛到以为明天只是个谎言。痛到想要让那段岁月从来都子虚乌有。甚至,我不愿记起具体的年份,也记不得它距今多少月多少年,是长是短。因为,它似乎从来就没有远去,它似乎是我生命中爱与痛的永远。它又似乎从来就没有与我的生命邂逅。 失去或者拥有,有时候,不过一夜之间,甚至,分秒之距。 万水千山,只是一个传说。因为,纵使我远离,离开故乡,离开熟悉的山水熟悉的乡音。我依然记得那段岁月里曾经历的种种,分分秒秒,言语音容,都清晰如昨。 可时光一如既往。 痛,渐成时光之河水底的沙石。或细或粗,或大或小。但,只要你不去碰触不去招惹,它便安静地呆在水底,虽石纹清晰,但,不会硌疼你。 和往事里的爱与痛,这样的彼此相安,再好不过,不忘,但不扰。 当再一次与爱遭遇。亦是爱与痛的并行。 可能,爱总是这样的。如若爱,是真的,如若爱,深入骨髓。 遥远,相见不如怀念。这份爱,早早被命运定论。 曾拒绝过,曾挣扎过,在心底。最后的最后,微笑着,纳之入怀。既然生命注定要唱一支这样千转百回柔肠婉转的歌。不是没有疼痛,只是,想让这一曲,唱成生命中的花开荼靡。 许下的临湖而居,藤萝柴扉的十指相扣的诺言是其中最美的一朵。在渐行渐远的生命一隅,安然静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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