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下来，就自然地给他配上一个属相，属相都是动物，也叫生肖，如果谁不知他是什么生肖，可能要让人笑其是不肖子孙。看来属相是很重要的。前些天在地摊小报上看到一则征婚的启事，歪歪扭扭的字体，说是某女，多大，属猿，要求对方如何如何。这是一个特例，属猿好像没有什么不对，我们都属猿，因为是共性，所以不在属相里，后来人家声明是字写错了，本意是要属猴。这样的事情不能说是大错，甚至可以让我们多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我属虎，原先自认为这个属相比较令人满意，有时还要偷偷从老抽屉里翻出老照片，看儿时光着屁股抱个苹果坐在木推车里的胖老虎态，得意洋洋地暗里自慰一番。因为现在的模样早没有了虎态，只剩下老态，常有人在外事场合里推测我属猴，并且说绝不会猜错，我只好以属猿作为自嘲，让事情过去。 

小时侯，家族的孙辈里，只我一个男孩，七十年代是个贫苦的年代，我之所以没有感觉到贫苦，是爱护我的人多，一人嘴里省一口，我就吃不完，所以壮的像小老虎，白胖。听我奶奶讲，照百日相时，那小车里咋都塞不进去你，费老功夫了。老虎是食肉动物，奶奶懂得这个道理，就命令我的大姑夫，一到夜里带上家里那只大黄狗，到平原的庄稼地里打野兔，打到以后煮烂风干，挂在厨房的梁上，每日给我撕下一条，以保证我的营养。后来奶奶去逝的时侯，我在省城上学，那几天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坐车赶回来，家里正在搭灵棚。姑姑说，家里人不让通知你，你是咋知道的，我说心里堵的慌就回来了，姑姑说，没白让你天天吃肉啊。于是我想，如果我能少吃些肉，可能奶奶不会去逝这么早，我要是属鸡或羊，自己能土里刨路边啃，可能要好一些。 

可我还是属虎。我到省城上学，我上的是技校，我的初中同学要么考上高中，要么考上中专，只有我是技校，很郁闷。但有很多人却来祝贺，说全村只有你能上技校，为啥，因为只有你是吃的商品粮，属虎的，肯定光吃肉，不喝汤。我在省城上学期间，不与人交流学习，不与人谈论理想，只与人打听吃喝，问什么地方有好吃的，说要吃遍中原。那时父亲每个月的工资是四百元，我一人独花三百，而我的女同桌，一个月八十块钱还能有节余。下课就与虎朋狗友到热闹的地方找没吃过的吃，没喝过的喝，一个月的生活费不到半月就所剩无己，身子骨越来越胖，又白，像现在外资里的白领。我把在公园里拍的照片寄回去，一家人都说省城好，孩子没受罪，跟个小老虎一样可爱。其实我一直没有虎的感觉，就那么一次与同学们上街，迎面一辆车驶来，旁边的女同学没看见，我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把她扯到怀里，才稍认为保留了些食肉动物的野性。但终于有一次，我们在一块儿常吃喝的都没了生活费，就忍着，忍了三天半，身子像面条一样软，这时有人愿意借我们十块钱，我们几个就到经八路上要了十块钱的糊辣汤。糊与辣的味道都没喝出来，得出来一个道理：老虎也有找喝汤的时侯。 

第一次见到真老虎，是毕业分配到豫北的边城。这里的动物园在公园里，我专程掏钱去看老虎，虎在笼子里来回骄躁地走动，恨不得活吃了外面的我，我心里说，我是来看你的，我们是同类。我毕业刚上班，一个月工资一百零八块钱，只是我上学时生活费的三分之一，所以很不舍得给老虎买点肉。父亲说，你上班了，挣钱了，不能再跟家里要了，得省着点花，还得娶媳妇。我一听顿时没了虎威，怎么省？看来只有从虎牙里抠了。从此，我清早不吃饭，非在床上等到上班前十分钟起来，中午一份面条，食堂大师傅说是承包了，不舍得多给，晚上一碗稀粥，一块臭豆腐，一个馍。这样地省，一个月也省不下几个钱，就这样，几年下来，再一照镜子，干巴巴只有一些精气神。体形没有保持好，身上又没有几个钱，所以最怕的就是别人介绍对象，怕与女孩子出去，怕人说结婚，怕人说买新房购家俱。这还不是最让人生气的，最让人生气的是，我的老师傅一次酒后吐真言说，昨天有个女孩的娘来车间看了看你，看就是相的意思，师傅大笑道，人家娘说，这么瘦小，不知结了婚能办成事不能。从此以后，别人再问我居何处，我只说在平阳。安阳不是我的安阳，安阳是我的平阳。 

我再也不以能属虎而骄傲与自豪了，我独自一个人再去公园见到老虎时，我恨恨地想，你在公园里，一日三餐有人管，生育季节还有人替你考虑女朋友的事，我欲作笼中虎，是我之幸，你若欲作笼外人，是你之不幸，不信？下一世我做虎来你做人。我终于做了笼中虎了，妻属牛，按说是我欺负她才对，却往往是她欺负我，看来虎有驯化了的，牛也有野生的。悍妻撒泼，真不如做个聋人，老虎失威，啸声不如猫叫，至理名言。遇见懂周易的朋友，问这是怎么了，朋友说，你是上山虎，处于青黄不接时日，所以难免青吃黄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所以是个活物都不拿你当回事。他这样一解说，我心底释然，原来这就是虎命。自叹这属相也有其不好处，要是能自选，选自己喜爱的，比如我想属蝶，我就可以属蝶，我想属蟹，我就可以属蟹。但也不好，蛛网等蝶，秋口烹蟹。那属什么才好呢。 

我的要好的朋友，要好的朋友就是密友，密友就是可以密谈的朋友，她说，还是属虎好，让我多想想虎的好处，比如虎骨是上等的药材，虎皮是金交椅的装饰。我听了以后，说这些死后才能有的好处，我委实不想要。她说，你现在才三十多岁，相虽属虎，还未到布虎威于四方的时侯，我说那要到什么时侯，她说得到四十岁，民间常说，四十如虎，还是极有道理的。但我还是不想再顶着个虎的属相，而行猫的事实，她说，名相名相，名字与属相是不能改的，你名字叫做扶风，相属虎，这是风从虎，云从龙，改不得的。我一听，居然有这么深远的讲究，就决意还是属虎了。她说，我送你一张木版年画的虎，你每日描之揣之，必定能助你的虎威。她先拍了虎照给我看，黑白的虎，线条拙壮，骨肉匀称，虎正年青如我，气势刚中绵柔。她说，还要上上色，上了色后，虎就更能生气起来，传神起来，就好像你有了黑白的经历，更能懂得色调的绝妙。我深以为然，问她属什么，她也属虎，不过她是下山虎，丛林生活的经验显然比我深刻。 

与滑台李君鸿谈虎，记下上面的文字以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