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垂的,下来了。万家灯火的时候,我将自己的思想的精灵,孤独起来。窗外点点的光点缀着城市的幢幢,我就在这阴影里,咀嚼着秋。
这是秋天最深沉的时候,校园里那些隐蔽云天的行道树,此刻已是落叶纷飞了。这样的时候,我很喜欢看着那些过往的如我辈的青年,他们因着自己的对于生活的希冀而匆促的行走,落叶飘下来,“啪嗒”在身上,然后又飘旋着跌落在草丛里,慢慢的枯萎,这原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吧!那些皲裂的水泥路在深秋里似乎也乜斜着睡眼,慵懒起来,只是在偶尔有自行车“杭育”而过的时候,才掣起一小撮尘雾。太阳被吊在空中,竟也照常的发出些微芒,然后铺排在黄土地上,枯黄的草丛中。这些逼真的写意着秋天的况味!
中国文人自古就多悲秋之士。我虽说是一个较感性的人,但在这些习俗浸染的时候,倒显得出乎的警觉,但终于不免感伤起来:常常淡忘了秋的成熟。在我的印象里,古人在“潇潇易水”执手诀别,更是平添了秋的沉郁。而“秋水凉如太阿”自然也赋予了秋几分玄秘的色彩:这是东方式的美。当然也有王子安“秋水共长天一色”那样宏阔,雄浑的描摹。人世间所有的伤感,造物都任其排遣在秋天里,即便是最有秋韵的红枫也让人在感觉纯粹的彤红时,也散发着一种劲挺着的悲伤。
这样的时候,我不禁想起郁达夫《故都的秋》来,它自然也把我牵连到对于故乡的怀恋之中了。我们将最纯真的童年尘封起来,就像曾几何时,在庭院里埋下了一窖酒,任其发酵。
我自己在初中的时候就离开了故乡,去一个叫红山中学的地方上学。那个时候很喜欢逃学回家。记得多少个秋深的日子,夕阳将金晃晃的余晖洒落下来,酡颜酩酊的落叶又沾濡了早上的露珠儿,变的绵软起来。脚下的由母亲亲手缝制的千层底儿,似乎也越发的软和起来。我一边趁着日光赶路,一边紧盯着手中的小说。待到暮色四起的当儿,一抬头,母亲消瘦的身影已经在坳口显现出来,于是心里一阵暖意涌起。多少年后,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样的薄暮,母亲就像一枝世间最美的康乃馨,醮着溶溶的夜色盛开了,是那样的质朴,又是那样的大美!……到了高中的时候,我去县城念高中了,也是经常回家。记得有一次司机将我一个人丢在路边,当时我本可以打道回学校的,但我还是向着更远的家迈出了匆促的脚步。漆黑的夜里,我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咕咚,咕咚”的响着,借着夜色清越起来。抬头,见到一星火光,就仿佛见到了家里倚门而望的母亲——她那柔和,慈爱的笑容,于是我的脚步又加快了。直到我上大学,已然身在几百里外的江城。母亲的身影终于的孤单起来,明灭的在我的心里了。(父亲常年在外)我至今还没有勇气想到母亲在下雨的夜里一个人想念自己唯一的儿子时的心情,只是朦胧的感到,这一辈子,我欠母亲的实在太多,太多……现在,母亲已经身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但我竟又迫切的希望真的有。记得小时候看过一篇文章,李佩芝的《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现在想来,那竟像是远年契入的一枚楔子。我跟母亲是很微妙的母子关系,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她的心思细腻,富于想象,善良,勤劳。她是最懂我的人,只有她宽广的胸怀,才包容得下我的幼稚,任性。她也许只是大别山麓千千万万农村妇女中的一个,但于我,她的身影永远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深刻。现在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秉承着多少母亲的性气,对于生活入微的触觉和敏感,对于别人永怀着的一颗善良和诚恳的心,这些是母亲对我最大的馈赠!
这几天,我时常吟诵着一首小诗“秋/是一棵/招摇在风里的罂粟。现在想来,这莫不是冥冥中,母亲于我的启示。我想自己这么多年来每每莫名的眷念鄂东北那深山里的一星灯火,全然是因为母亲在用自己对儿子的爱,在风里,在雨里,在几千个晨昏晦明里,苦苦的操持,张罗着一个家呀!我对于家的眷念,永远是对于母亲的想念!
现在,我明白了,秋寄寓着太多。造物将母亲的生辰安排在秋天菊花开的正酣的时候,而今母亲也躺在菊花遍地的朝南山坳里,这竟也是一种刻意么?秋-----故乡-----母亲,它们才是一束罂粟,柔柔的飘摇在岁月的长河里,教我在异乡落寞的时候就来咀嚼,回味!这些年,我在远离的日子里,泯灭了太多,失落了太多。任着旁的蛊惑而生发背叛原初本性的念想,让自己悠游在宽绰的时间里,这是怎样的一种罪孽啊!我九泉之下的慈母呵,希望你不要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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