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认识他,是在错那县的一个小饭馆里,那天,我因为心情不好喝了不少的酒,然后就不知不觉地喝多了,后来,我怎么到他家的,根本就想不起来。就这样狼狈地认识了他,而且成了忘年交。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吃,一起住,说句实在话,我到现在都觉得他做的面片是我到西藏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东西。那时候,他是我们县林业局局长,在错那,他已经工作了整整三十二年。
他姓杜,至于他的名字,更好记,叫大山。我常常和他开玩笑说,他的名字都带点土豆的味道。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笑着说,他们家乡的土豆大着呢,有的重两斤呢,他还说他妻子有一次在他们家地理挖了一个两斤半的土豆呢。每当他说起妻子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满脸的笑容,我想那可能是我见到过的最美的笑容。
老杜1970年9月进藏,1972年11月与他们村的姑娘秀莲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他们的大儿子高原,两年后又有了他的二儿子边疆。他说妻子1982年曾从甘肃老家坐着大解放车沿着青藏线来西藏看他,但因为不适应高原气候到拉萨就住进了医院,病好了他们在拉萨玩了两天妻子就又回老家了,从此再也没有来过西藏,两个人就这样过着牛郎和织女的生活。只有老杜休假的时候才能和妻儿团圆。妻子一个人在家照顾他年迈的父母,拉扯两个孩子,每当说到妻子的勤劳和辛苦,他的眼泪总是在眼睛里打转。我想阿姨一定是一位朴实的劳动妇女,就像我的母亲,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为了几个鸡蛋和几头牛,乐呵呵地忙碌着。
记得那是2003年11月,错那县的电站因为扩建,整个县城都没有电,为了御寒,每天我和老杜一人喝一瓶红星二锅头御寒。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杜一高兴就多喝了一个,喝完第二个,他还要喝,我知道他的酒量,就拦着他没有让他喝,他又说起了他的妻子,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的妻子。等他退休了,他一定要把她接到城市里住,让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说着说着,他又流泪了。
他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是1988年,高原正在上初三,面临着中考,边疆在上初一,他父亲因为脑血栓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妈妈因为老年性痴呆行动不方便,7月份,家里正忙着收小麦,高原他妈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上学的孩子,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因为急性肠梗阻住进了医院。那时候他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十二块钱。住院不到一个月就把所有的积蓄都化光了,为了能为他筹集治病的钱,妻子硬是到医院去卖血,而且一次抽了500毫升,结果回去的路上就晕倒了,而手上拿着的却是刚刚寄出的汇款的收据。我也忍不住哭了。这时候,他从他枕头下抽出一个相夹子,我看到了他和妻子的照片,好像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照片了,他穿着黄色的中山装,还带了个褪了色的旧军帽。秀莲阿姨依偎在他的肩上,一根粗粗的大辫子自然地放在胸前,两个浅浅的酒窝,溢满了淡淡的微笑。
2004年1月,老杜托朋友在四川都江堰买了一套80平方米的住房,他说反正他快退休了,高原和边疆也都有了工作,成家了,他要把秀莲阿姨接到他们的新家,好好跟他享福,把他这一辈子欠她的都给她补上。
老杜退休的时候,我在内地休假,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要走了,把剩下的大米放在我的厨房里了。说他一回到四川就回老家去接秀莲姨。我答应他休假回来到都江堰去看他们。
可就在8月17日上午,正当我准备从风陵渡坐火车去成都看他的时候,老杜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妻子从房顶上摔下来,送到医院没有多久就去世了。“她只是为了到房顶去取几个大蒜,为我做油泼面”,老杜喃喃地说着。老天爷啊,你怎么就不长眼睛了呢?我本来有一肚子话要给老杜说,可在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医院的时候,她说我瘦了,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她怎么说走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老杜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来世,我一定天天守在她的身边,一分钟也不离开”老杜还在说,我相信老杜会那样做的,可是会有来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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