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西北中，发财上广东。”二十岁那年，我意气风发地背着行囊南下深圳，在那个到处是传奇色彩的城市里，我找到了我的表姐，她的住处就成了我临时的落脚点。表姐是与一个女孩子合租一套房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桔。

　　初见到桔的时候，她那青春靓丽的模样，给人一种美玉无瑕的感觉。桔与我同龄，比我小三个月，长着一张非常美丽的明星脸，皮肤就像小孩子的一样嫩白，个子高挑，身材非常火辣，至今还记得她在我面前晃动的时候，露出的那道深深的乳沟。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狐魅的味道，每次与她不经意间四目相对的时候，年少轻狂的我便会有一阵眩晕，内心有些许的慌乱。

　　这个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的桔，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表姐提前就给我敲了警钟，不要跟桔有太多的交往。听她说，桔是一个有钱人包养的情人，在这个繁荣的城市里，包养成了一种流行病，被包养则成了一些女孩子的梦想。表姐认识桔，是因为以前在同一个饭店里当过服务员，她们是多年的朋友关系了。

　　由于表姐的警告，我便刻意地与桔划出一道鸿沟来，不敢跟她讲话，不敢跟她接触，生怕沾惹上她什么，仿佛她就是我小时候所听的故事中的美女蛇。

　　在那个繁忙的城市，人才多如过江之鲫，我每天捧着简历表到处找工作，可是终不能如愿。一天上午，我在一个公司碰壁了之后，神情沮丧地回到了住处。当我爬上那六层楼的时候，已是筋疲力尽了，按了一下门铃，是桔为我开的门。表姐上班去了，桔不需要工作，她除了等那个男人的应召之外，大量的时间便是闲着。

　　“找到工作没有？”她一脸冷艳地问我。

　　“没有。”我倒在那客厅的沙发上，如丧家之犬的样子。

　　“哦，”她没说什么了，顾自进了自己的卧室。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不觉中便躺在那张长沙发上慢慢地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嗯，起来呐！”惺松地张开眼睛，原来是桔在叫我，她穿着睡衣站在我睡觉的沙发边，那对丰满坚挺的乳房逼人而来。我见了之后有些脸红了，赶紧坐了起来。

　　“哎哟，脖子枕得痛死了。”我摸着酸痛的脖子说道。

　　“你不会换一头再睡吗？”她那双黑亮的眸子盯着我，有些不屑。

　　“哦——我怎么没想到呀？”我是一个喜欢调侃的人，假装恍然大悟地说。

　　“你真笨！呵呵呵呵。”她听我这样说，直笑得花枝乱颤。

　　过了片刻，她停住了笑，问我：“你懂电脑吗？”

　　我：“读书的时候，学过五笔。不是怎么懂。”

　　她：“帮我来看一下吧。”

　　我便跟着她到了她那铺着木地板的卧室，只见她的卧室里有一台电脑，还有一些书籍。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还以为走进了谁家大小姐的闺房呢。

　　我胡乱地帮她弄着电脑，弄了半天也没弄好，她叹了一口气：“算了，不弄了，下次到电脑城里请别人来弄一下算了。”

　　见她房间里有很多书，还有一些她自己抄写的笔记，我问她：“你还在读书呀？”

　　她：“嗯，太无聊了，趁着现在空闲时间多，就去学些知识吧。”原来，她还在一个英语培训速成班学英语呢。

　　跟她聊了一会儿，看到她梳妆台上有一个装帧精美的相册，我便随手打开来看，原来是她的写真集，第一张照片就是她全裸着身子的样子。我的脸一下红得发烧，她见了，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夺了过去，放到梳妆台下的柜子中去了。

　　“你饿了吗？”她问我，我点了一下头。她便对我说：“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了。”我便赶紧退了出来。

　　等了一会儿，她换了一套时尚的夏装神采奕奕地出来了：“走吧，我带你吃饭去。”我便跟着她出去了，走在风姿绰约的她后面，我那个乡巴佬的样子，就像彩凤身后的一只土鸡。

　　经过一处麦当劳的时候，她问我：“吃过麦当劳没有？”我摇了摇头。

　　她有些轻蔑地说：“就知道你没有吃过，呵呵。我带你去吃吧。”于是，在那个窗明几亮的麦当劳快餐厅里，我吃到了人生的第一个汉堡包，而且还是跟一个超级美女在一起吃的。

　　吃完了之后，她对我说：“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你陪我去海边吧。”从来没有看过海的我，便陪着她去了。邀了一辆的士，直接坐到了小梅沙。车子开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海湾处，有着一爿巨大的岩石，岩石堆后面长着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

　　她付了车费之后，我们便在那树下的草地上坐了下来，远眺过去，对岸就是香港。海风轻轻地吹着，浪花轻轻地吻着前面的岩石，发出甜蜜的声音。不远处的沙滩浴场上，传来游人欢快的叫喊声。

　　在那有着“东方夏威夷”之称的小梅沙，她开诚布公地与我聊起了她的故事。原来，她是家里的长女，小时候的学习成绩也非常好，可是因为家庭的贫困，只好读了个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十三岁出来酒店里当服务生，十四岁就被人家骗了身子。十六岁来到深圳，后来遇到了现在的男人，便被包养了。

　　她告诉我，包养她的男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穷得没办法了，便抱个汽车轮胎漂到了香港，后来慢慢发家的。那男人对她非常好，出手非常大方。而且那男人特别有人情味，对她说了，如果她要嫁人，男人不但不会阻挡，还会送她一笔丰厚的嫁妆钱。

　　我成了她忠实的听客，她还告诉我，如果她找不到合适的男人嫁，她就准备要那个包养她的男人送她去读几年大学。不过，她最希望的是，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嫁了，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原来，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也有自己的理想，也有自己的爱情渴望。我的心灵在微微颤抖，以前对她这类女人的种种误解，此时完全冰释。后来，我对妓女这个群体的同情与好感，也正是源自于她。

　　谈了很久之后，我完全沉浸在她的传奇色彩中。海风中，她突然扭过头来盯着我说：“唉……要是我有个你这样的男朋友，多好呀！可以没事的时候一起出来玩，一起去找工作，穷一点苦一点都没有什么关系，不用再活在别人歧视的目光中……可惜，我这一生都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好，我穷得要死！嘿嘿，我养不活你的。”

　　她那刀子似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愤懑地说：“屁话！你以为我现在还缺钱吗？”见我羞得脸红了，她笑了，屁股挪动了一下，向我靠拢过来，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手：“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我就喜欢你单纯。你不像那些坏男人一样，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想吃软饭，跟我谈恋爱就知道问我要钱。”她又告诉我，她之前也认识了几个男人，可最后，都是骗了她的钱就跑了。

　　虽然她在年龄上还小我三个月，可是她阅历丰富，我这个山沟里走出来的乡里伢子，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小学生。在她的谈吐中，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世故与成熟，又有着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天真与幻想。

　　与一个美女呆在一起，听着她的故事，不觉中时间悄悄流逝，已是傍晚了。她拉起了我的手，我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两脚发软地伴着她在海滩上慢慢踱着。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便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坐着出租车回到了南山区，陪她去逛了一个珠宝店。

　　在那满目琳琅的商店里，金灿灿银闪闪的东西，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眼睛，我就像刘佬佬走进了大观园一样。她对我说：“你看一下，你喜欢哪一样，我送一个给你。”我笑着摇了摇头，她白了我一眼，吐出一个字来：“蠢！”

　　陪着她转了一圈，她什么都没买，便带着我去一个酒店吃饭。第一次坐在那高档豪华的酒店包厢里，我如坐针毡一样。她看出了我的不安，笑了一下，便点了几个菜。陪着她吃完饭，喝了几瓶啤酒，她有些醉意了，跑到前台付了账之后，便与我走在有些闷热的大街上。

　　带着醉意，她星眼朦胧地轻声对我说：“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好吧？我带你去前面的宾馆开房。”我头一下大了，脸烧得通红，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

　　见我这样说，她也便没说什么了。回到住房的时候，有人打给她一个电话，她嗯嗯嗯地说着什么。接完电话之后，她对我说，是我表姐打来的，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要她带我去吃晚饭。

　　孤男寡女相守一室地看电视，我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定力全失了。看了一会儿电视，她便去洗澡睡觉了，我也便在那客厅的沙发上蜷睡下来。内心却是两种思维在激烈地斗争，一种是她美丽下的诱惑，一种是自己长期以来所受的家庭教育不允许。

　　小时候曾听我爷爷说，男盗女娼，子孙三代出不了贤人。我本人也受传统思想的浸濡太多，一直守身如玉，迂腐地认为，要把这处男的身子留给自己未来的妻子。

　　“你睡客厅里热不热？”她那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不热。”我回答了她。

　　“我这房间里有空调，热的话就过来吧，你睡床上，我睡地板上。”她又一次诱惑着我。

　　“我这里有电风扇，不热的。”我嘴上依然很硬，实际上自己的意志已在慢慢瓦解。幸好，她碰了钉子之后，没有再说什么了，否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晚将会发生什么。

　　后来，也许是她对我表姐说了吧，我表姐也知道了桔喜欢我。有一次，桔不在的时候，表姐悄悄跟我讲了一番道理。大致是说，桔的存款至少有两百万，如果我娶了桔，就马上可以脱贫致富了，再也不用受这穷苦了。固有的思维，使我言辞坚决地拒绝了，表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再后来，我表哥也知道了，他也对我游说了一番，说什么，只要讨桔做老婆，人生少奋斗二十年，下半辈子敲断脚杆子也不用愁了。桔只是给别人做情人的，跟做鸡的有很大的区别，要我就当娶了个二婚头女人吧。人家房子、家具、电器什么的，都会给我买好，我点火进屋就是了。

　　我依然拒绝了，表哥直骂我死脑筋。

　　在深圳呆了一个多月，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便准备回去了。走的那天，表姐已提前为我买好了车票，她上班去了。我背着行囊便要走了，桔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我说，我要走了。她瞟了我一眼，对我说：“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嗯，我走啦。”我向她挥了挥手，穿上了鞋子。

　　“你走吧，我不想去火车站送你啦，我怕我会哭！”她无限幽怨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又对我说：“你身上还有钱没有？”

　　我：“我身上还有钱的，表姐给了我两百块钱。”

　　“哦，”她没再说什么了，神情黯然地看着电视。我走出门外，轻轻把门带上了。在火车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中，我二十岁时的梦想便在回乡途中破灭了。

　　几年之后，听表姐说，桔嫁人了，嫁到陌生的四川去了。以后，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了，桔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一样，被风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