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的东西总是让人迷恋。

一般的情况下，有毒的东西容易让人上瘾，瘾这个东西，最难戒。

比如鸦片。鸦片的迷香那样让人沉醉，林白有小说《一个人的战争》，描写抽了鸦片的感觉，说和飞一样，如被子弹打中。

电影《游园惊梦》，荣兰看着榻上的翠花，泪眼朦胧地说，“早就想劝你戒烟，可是，烟雾中的你，那么美，叫我怎么劝得出口呢？”荣兰是王祖贤演的，英气妖媚，翠花是宫泽理惠，婉如天人。两个女子，中了爱的毒，就那样缠绵地看着，看到让人心碎。

四月桃花树下，艳粉的桃花，招人疼爱，在微风里轻轻地颤抖着，翠花一转身，看到荣兰穿着戏服出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眼睛有些湿了，这美到极致的东西总是让人心疼的。带着毒的迷惑，毒的芬芳，不喜欢，怎么可能？

有毒的东西当然还有爱情。

爱情是美丽的穿肠毒，诗人大卫有一句诗极美，“我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我觉得不够完美。既然爱，还哪论剂量？就爱下去吧，哪怕死。爱到极限就是死。汤显祖《牡丹亭》第一场第一句话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每每看到这句，便是前世今生之感。一往情深，情不知所起！哪里知道所起，就这样喜欢了，每天每天，奔向他，不顾前面是火，宁愿做一只飞蛾。

爱情是蛊。中了蛊之后，无力自拔。

而且，一定要亲尝。所有人都说，有毒啊，有毒！偏偏不肯放弃。即使离散，既使有一天路过街口，忽然听到旧时歌。马修连恩的《布列瑟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已经多年不听，重新听到，就呆住了。原因只有一个，这个曲子，是和他在一起曾经听过的。

出差，看到一家叫做“长相思”的面馆，眼泪刹那就会而落，长相思，短相思，却原来只是，一个人的相思。

每次中毒。仿佛一场恍恍惚惚的梦，那些片断，如此细碎，如此美。——梨园的树影和风、兰州拉面馆、槐树花、京剧……一切细节生动如初，却已经远离，毒还有，余毒未了，这毒是化骨绵掌，这毒是绵绵春雨，很细很细，却湿地三尺。

听过一句话，触目惊心——“戒一切可以，戒你好难。”戒一个人大概是最难的，她在心里，如影随形，是生根发芽的，是魂不散的，是要人命的惆怅和前生。人最怕什么？最怕邂逅前生，与前生邂逅，其实是与自己的纠缠。

坏女人是有毒的，可男人喜欢，因为她的那一点点坏，足以让男人沉醉。坏男人也是有毒的，我听过的爱情故事，好女人爱上浪子的机会比较多，如果再把他改造过来，那简直是功德圆满。

可是，坏女人虽然于男人有吸引力，于众人而言，是不可忍的。因为一个女人如果引起过分注意是不被允许的。如言慧珠，去看梅兰芳的戏，别人都坐定了，她才会袅袅婷婷地进来，而且曼妙娆娆，于是她挂在千万人的嘴上，在人们的呼与吸之间变成另一种样子。可是，男人们是向往的。记得俞振飞在北京和她拍昆曲电影《游园惊梦》，总和朋友诉苦，说她打扰得他无法睡觉，结果一个月之后俞振飞给那个朋友打电话说，“你来喝喜酒吧，我要和言慧珠结婚了。”那个朋友的下巴惊愕得差点掉下来。

可见坏女人真的是有毒的。恋爱到一定程度就有了毒性，因为太甜，所以，忧伤就会来。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快乐慢慢地散开，烟火里有了争吵与恶俗，那样的毒，是伤心的毒。

我记得有个朋友和我说过，她说她百毒不侵了，说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说她心如止水情如明镜了，她问我，“好不好？”我头也没抬，喝了一口水说，“那你还活个什么劲！”

我的另一个朋友总是前赴后继地爱，失败了，就再爱一次，用她的话说，吻多少只青蛙才能吻到王子，我不着急，我慢慢吻。

她最著名的话是：以毒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