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西下的黄昏。落日在水面上静静的闪着金色的光,像一张大网。流水淙淙,带着晚霞的绚丽飘流而远,林颖然孤独地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像一个凄然彷徨而无法起飞的孤雁。望着渐渐由明亮转变为暗淡的天色,一份无法解释的轻愁,淡淡的,淡淡的从暮色里游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她包围在寂寥的落寞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早就听浩文无数次说起你,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我就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你长大,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不够爱你吗?”
“不是,对不起,丁奕,忘了我吧,我爱的是别人。对不起!”
恍恍惚惚中记起丁奕用力地摇着她的双肩,愤怒而激动的话语:“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要的是清醒,别要再沉迷下去。……”那时的她,如狂风骇浪中的小舟,虚弱得随时会晕倒。想起来,就有一种痛在无边无际的漫延。
记忆在刹那间被翻开,恍惚中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
二十二岁的林颖然,成了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对她来说,每天都是轻松而满足的日子,带着小朋友唱歌,跳舞,做游戏,讲故事……置身于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家伙中间,足以让你忘记人间忧愁。快乐无忧的颖然,心里装满一些美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梦。每天下班吃过饭,总喜欢一个人在沿岸的长堤边散步。望着潺潺的流水,常常异想天开的伸开双手,好象快乐和梦想就会从水里跑上来。
第一年放暑假,颖然便觉得有点不大习惯,日子空空落落的仿佛变得特别长。
这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其实也只是如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夕阳已慢慢地垂下眼睑,黄昏的天空浸着浅浅淡淡的蓝,诗意得像一场无边无际的梦境。颖然沿着堤边信步而行,两旁不知名的树伸着葱葱茏茏的叶子,随着柔柔的风悠然轻舞,满眼的绿意漫过河堤,仿如梦中的童话在树梢上摇曳。
特别的就是这一天,林颖然遇着了丁奕。
水波迎风轻漾,碎碎的浪花轻吻着河岸,流水的声音轻奏着欢快的韵调。林颖然倚着栏杆,看得正出神。身后忽听得一声轻咳:“小姐,这水里有什么看得你如此聚精会神吗?”
颖然头也不回地答道:“水里有浪花的笑脸,有鱼儿快乐的梦想,有——”像是忽然觉得不对劲,她猛地车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性的脸,唇边带着一丝谑笑,再往上看,心里不由一震,好一双似曾相识的眼,“你是谁?关你什么事?”颖然的语气可是不大友善,接着便搜肠刮肚地把这张脸想遍,却迷迷糊糊的毫无结果,甩甩头,算了,再也不想这个问题。
“哇,横眉竖眼的,怎么就不能温柔点嘛?”
“神经病!跟你又不认识,鬼才会对你温柔。哼!”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一声大笑。“我们一定会认识的。”
晚上,林颖然躺在床上,“我们一定会认识的。”这句不容置疑的话,让她怎么也无法入睡。奇怪,那个见鬼的男人怎么会给人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
想了一夜,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天快亮了,颖然才在朦朦胧胧的困意中睡去。
一觉醒来,就看到二家姐坐在床前。抬头望墙上的壁钟,已是下午一点多了。颖然跳起来,笑嘻嘻地问:咦,奇怪了,今天怎么有空了,那位什么公子没把你霸着,跟哪去了?”家里只有三姐妹,大家姐颖心已经嫁了,二家姐颖若在读高中时就已经跟那位浩文公子私订终身,如今他们都已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那么多年的爱情长跑,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不过,不知什么时候的将来二家姐会嫁他已是既定的事实。颖然常常就觉得不以为然,那位公子哥儿除了外表俊了点,嘴巴甜了点,就再也看不出什么其他优点了,怎么看就怎么觉得那老二有点傻冒冒的,不然怎会年纪小小就被人把心也给掳走了。
“今天是星期六,大懒虫,快起来了,介绍个新朋友给你认识。他是市一所大专院校的教师,很阳光的性格,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今晚他会来家里吃饭。”第一次听说性格也有很阳光的,颖然瞪着她说:“怎么我们家里的人说话就有点乱七八糟的感觉,人家那些美丽的形容词都被加上了稀奇古怪的含义。”
“嘿嘿,我看全家最稀奇古怪的就是你。说话老是颠三倒四,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快快起来,去穿得漂亮点,我们去逛街。”
话音未落,颖然已跳着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件无袖的纯棉恤,一条牛仔短裤,一副轻松自然的打扮。漂亮的长发用发箍一绑,纤瘦修长的身影,浑身散着青春气息。
回到家里,一踏进门口,颖然便听到有点耳熟的笑声。二家姐一手拖着颖然,一边就大声说:“丁奕,怎么这么早啊,大阳从那边出来了,还是下去了?来来,小然,这位是丁奕,是浩文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其实他的照片你早就已经看过了的。”
颖然怔了一怔,怪不得总觉得有点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嘴里不由自主地嘟囔着:“见鬼了。”
“哈哈哈…,亲爱的颖然,我们又见面了。”丁奕走近颖然,悄悄地附在她的耳边说:“好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你了,最近我专门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研究你,然后再特地跑到河堤去碰你。我跟你说过,我们一定会认识的嘛。”颖然涨红了脸,心里恨恨地想,怎么好象就被这个笨家伙设计了也一点不知道?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一顿晚饭,是觉得林颖然有生以来吃得最没味道的。
吃过晚饭好半晌,颖然还是气鼓鼓地坐着,一声不吭。
丁奕笑着说,“咦,小鬼,你不是喜欢去河边散步的吗?陪你如何?”
“鬼才要你陪。”
“哇呀,这么凶的老师,还不把人家小朋友都吓怕了,怎么没见有人投诉你虐 “你说——什么?象你这么牙尖嘴利的大学教师我倒是没见过,而且还是男的,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哼哼。”
“哦哦,想不到你耳朵还真灵光得很。我说你这胆小鬼,是不是怕我把你吃了吗?”
“去就去,谁还怕你不成?”说完便自顾自地跑了出去。
“等等我呀……”回头向颖若打了个胜利的手势,满脸含笑的大步而去。
一路上,看着颖然怒气冲冲的神情,丁奕毫无来由的就想笑。
“别要老是板起脸嘛,老是生气,会老得快嘛。”
他笑着逗颖然,“来,让我们静静倚着岸边,用双手作钓杆,把欢笑与快乐都钓上来。你看,其实快乐真的随处可见。”
“你再仔细看看,水在流动的时候,也是有生命的。比如说,春天象人间的轻风,秋天好比圆圆的月亮。而夏天,便是这树如剪的玉叶上那葱葱茏茏的绿意,不过我最喜欢的是冬天,可惜这里没有漫天飞雪……”
“好奇怪的形容词!”颖然忍不住答他。
“哈哈,这是林颖然的语言。全是跟你学的。”
颖然瞪着他,好一瞬。笑意却忍不住在眼中流转。想想也是,近朱者赤嘛。管它呢,反正无论怎么说也是大自然美的语言。
其实,人与人之间从陌生到相知,从神往到默契,有时候也只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纸。就只是一次意外的邂逅,或是一次倾心的交谈,也足以相知相惜。两心的吸引,很容易会让两个人走上同一地平线。于是,有一份欣赏和了解,清澈如水,却是源远流长。
林颖然在一种朦胧而快乐的氛围中度过了第一个与丁奕共同拥有的假期。她并没想到,有一种心动其实早已来临,如那一份牵挂,已经悄悄在她的心底生根。然后,相恋的日子在甜蜜和喜悦中悄然过去。
认识丁奕的第二年开始,丁奕就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暑假都要留守学校负责招生的所有事宜,所以一年当中,他们见面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而年轻的心,对爱情抱着一份美得出奇的幻想的时候,寂寞会是可怕的毒药。
永远记得那一个星期六的夜晚。
颖然和两个好朋友走进这一家西餐厅,纯粹是因为受它的名字——心缘的吸引。客人们都很安静,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而细。静静的进食,低低的交谈。她们三个每人要一杯咖啡,听着幽幽的电子琴独奏。坐在琴后面的是一个男人,柔柔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年龄,只看到他低垂的眼,挺直的鼻,带着一种忘我的神情,象要把他所有的感情都融进这小小的电子琴上。他弹的是一首《梦的衣裳》,颖然侧耳倾听,细心地捕捉那种那种如梦飘飞的感觉,一种成熟、深沉而含蓄的韵味在空间流泻。颖然的心弦被狠狠地敲响。一整晚,颖然便这样若有所思地,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尽管专心弹琴的他恍如未觉。
客人陆陆续续地走了。整个西餐厅只剩下依凡她们三个,而颖然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弄得另外两个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也只好陪着她。她依然那样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他缓缓地抬起头,明亮有神的眼,静静地停留在颖然的脸上。在一刹那间,颖然对丁奕所有美好和温暖的感觉都成了空白。颤抖的心如微蓝淡紫的轻梦一样闪动,痴痴地看着他翻飞的十指上,倾泻的琴音象小夜曲般地流淌,如一泓秋水的温柔。迷惘的颖然犹如行走于梦的边缘,而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一连好几晚,颖然都静静地坐在同一个位置。而他,依然每晚在弹他的琴。
这天晚上,下着好大的雨。颖然冒着大雨撞进来,第一眼便跌进了他温柔的注视中。
“你来了?”仿佛是一个等待很久的朋友。“我知道你会来。”语气带着满怀的欣喜。
“你孤独而迷惘,”他的眼睛深幽一如水雾里的寒星,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为什么会这样?你应该是脸上充满阳光才对啊,是那个笨蛋不懂得珍惜啊?”他了解地看着她,为她叫来一杯鲜橙汁,“女孩子喝太多咖啡对皮肤并不好,而且晚上睡不着会更糟。”
她的眼里蓦地涌出泪雾,才惊觉,已经好久不再与丁奕联系了,有时还未说上两句,他就有其他事了,久而久之,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层隔寞在悄悄地滋生。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打断她的暝想。
“林颖然。”“唔,颖然,我叫关非洋。你可以唤我为关大哥。”
“关大哥?”“是的,关大哥。”他温柔地说。“你是个好女孩,我喜欢你,象小妹一样。”
是的,有一种依恋,其实与爱情无关。
夜深了,雨停了。关非洋温柔地揽着颖然的肩,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走吧,我送你回去。”回到家门口,颖然伸手揽着关非洋的脖子,轻轻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下,然后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大哥,谢谢你对我的关爱……”话音未落,大门忽地打开了,颖若和浩文古怪的眼神瞪着颖然,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关非洋温柔地说,“小然,我走了。”“好的,晚安!”
颖然疲惫地倒在沙发里。这边颖若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跟丁奕怎么了?”
“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方式。算了,我不想再说了。”
“为什么?为什么?颖然,我早就听浩文无数次说起你,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我就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你长大,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不够爱你吗?”
“不是,对不起,丁奕,忘了我吧,我爱的是别人。对不起!”
“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料有牵情处,忍思量耳边曾道。小然,小然,你好残忍,好残忍。”丁奕离去时黯然神伤的脸,让颖然的心蓦地疼了起来。
雨纷飞,飞在天空是我的眼泪,泪低垂,垂在手心里是你的余味。……
丁奕第二天便收到由颖然转交给他的信。
丁奕:
对不起,其实我自己也无法肯定这段感情到底是什么。或许我们之间都需要冷静。刚好学校有一个名额要调往外地。我决定离开,去尝试一下新的环境。
颖然
笛声长鸣,林颖然带着满身的疲惫离开了这座熟悉的城市。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丁奕,或许就此一别,从此不再相见。
颖然独自坐着一室寂寞,一任思绪游离。
“小然,你只是把我当作大哥,你爱的其实只是丁奕,你心里只是认为他不在意你而恨他,因为他忽略了你而无意识地迁怒于他而已。”颖然的心底再一次想起关非洋曾说过的话。
不记得谁说过的:努力爱一个人,和幸福并无关联,爱与不爱之间,其实离得不是太远。越是相爱的两个人,越是容易让彼此疼……;想着想着,思想便被黑夜撕开了口,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有风吹进来,开始掀起每一角落的心事,记忆深处的疼痛逐渐清晰了起来。日子平平淡淡地滑过。来到市的第一个暑假,颖然收到丁奕的一张卡片:小然,我想你。我会等你回来。不过,期限只有一年,过时不候。祝快乐。第二年的暑假。颖然没有收到丁奕的卡片。却收到由颖若寄来的一张请柬。新郎居然是丁奕,新娘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颖然抱着请柬,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
我喜欢冬天,喜欢冬天漫天的飞雪,那一片洁白,那一片纯净……
小然,我们就冬天的时候去北方看雪,好不好?”
“无论你喜欢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然后就突然来一句:“小然,嫁我,好不好?”
“好。”看到他掩嘴偷笑的模样,蓦地发现上当,于是她眼珠一转,马上说:“就等到这里漫天飞雪的时候吧。”……
可是,丁奕,丁奕,如今,再也没有漫天飞雪的日子了。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颖然的心再一次,痛得无以复加。
随着阳光的日渐憔悴,时光也静止成一种没落的风景。颖然想要再见丁奕一面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而渴切,她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若这心愿已了,从此不再流泪,尽管此生再也不会有漫天飞雪的日子。
于是,颖然马上订机票,整理好行装之后,整个人突然轻松了起来。置身机场,依凡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才两年不见,已是物是人非了。正想得有点出神。
“小姐,需要我帮忙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映入眼帘的是丁奕略显憔悴的脸,燃烧的眼底却有着狼狈的热情
颖然愕然,“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每天都打电话到你家里。”“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空了?不用忙你的婚礼吗 “我怕你再次走失了,所以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乱跑了。”他轻轻地揽着颖然,“其实我要告诉你的就是根本就没什么婚礼,除非你——嫁我。而你,是不是——回来了?”眼泪汹涌而出,颖然伏在丁奕的肩上,泣不成声。是的,是的,我回来了,带着一颗曾经迷失的心。
蓦然回首。爱情其实如同一杯水,最初是透明的,后来慢慢地变得混浊,再后来,这杯水经过岁月的沉淀,再一次透明。不同的是,最初的透明是因为不懂爱,当你站在某一个十字路口的某一个时刻,心会不由自主的拐弯,滑出既定的轨道,而最后的透明是因为悟出了爱,其实便是一直都在你身边不曾改变的守候。于是,就知道,在岁月的风霜背后,有一个约定其实早已如期,正如有一种想念早已藏在心底。幸福原来也简单而真切。象再回首时,那种痴情依旧。四年的爱情长跑,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望一望去来归处,灯火又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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