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温凉如水,乳一般漫进窗内,漫在爬满窗棂的云松上,漫在郁郁葱葱的龟背竹上,漫在人身上及脚下的影子上。人与周围便如牛奶浴后,被沁在了轻曼的柔纱中,被沁在了一种圣洁的静穆中。
如雕像般,她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桌上面有一本书,她的目光凝神在书上的两朵花。一朵是樱花,另一朵也是樱花。一朵白,另一朵粉。
樱花犹如温润的圆玉石,无论白的、粉的,娇媚的依附于她的书上。这是她今晚寻芳归来捧回的,粉的是他,白的是自己。那俩棵树早在十年前就被他们这样分割界定。
出门拐出小区往南,她的右手一株一株地轻抚。曾经光滑的树皮,如今有了岁月的裂痕,她细嫩的小手再也不能掌握粗壮的树干。到路口左拐折回,她再顺路一株一株地数,然后站定。低矮的树枝上面,缀满玲珑剔透的花朵,她抬头迷醉,象每一个从树下走过的人一样,微翘的嘴撮起,小鼻翼微微动着,朝天嗅一嗅。或许路人会笑:又是一个花痴。但她却旁若无人地痴醉于粉白相间的树丛中,唇齿很启,轻轻地吐出一句:“亲爱的,好想你!”随着一股细弱的表白从口中呼出,朵朵小花随即颤动,似在高兴地雀跃,又象是悄悄颔首期待。一阵微风吹过,左边的一株樱花也在呼应,淡淡地粉,如霞。她调皮地笑着,急走过去,撒一个亲呢的拥抱。旁边的另一株粉色有些浓重,她说:“你不修边幅,就象这樱花的浓艳。”他刮着她的鼻头,重重地,成了樱花色:“小笨蛋,别忘了那白樱树是我,是谁当初喜欢粉色!”她不管,谁让他比她大一天。
依然这条路,依然这行树。往昔美好,不堪回首中。小学他们手牵手,哭着、闹着、笑着走过;中学他们一前一后、形同陌路走过。如今她学成归来,而他却渡上理想的彼岸。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妹,甚至不是他的女友,因为他根本还没时间吐露心声,青春勃发的年华,就被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岁,定格在了苍松翠柏的浓荫下,定格在了那块冷冷的石碑上,定格在了远方那个梅雨霏霏的烈士陵园。
如今碑旁边,也种着两株樱花,一株白如雪,一株粉如霞。谁栽下的?他的亲人在问,他的战友在问,他的获救者也在问。五年海外归来,她欣喜地看到,也是落英缤纷了。
樱花树摇曳着,花如雨落下,地下一片粉白。她捧起一把,又轻轻放下。再捧起一把再轻轻放下,如此几次三翻,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扬起。转眼,这花也会落红如雨碾作尘吧?
······
柔荑般的纤纤玉指捻动花柄,花瓣如雨纷纷飘落,她想起花瓣如雨美如画的情景,那树下站着一个她,还有一个他。
头扎两把小刷,斜背的包长长的带,松松垮垮地拍打着细细的腰、流线般的胯,腿在肥大的校服里有节奏地摆动。天蓝色的校服,樱花粉的包,那是她青葱岁月的最深刻的记忆。而他秫秸般的身材,斜肩背的包盖过整个脊梁,那裤褪肥得,能省下三分之二的布料吧,她们一群小丫头说:“学校真是浪费。”
落英缤纷。她捧一把撒上天,转得如天女阿娜。他一本正经地:“我回家给你拿俩样东西。”“什么?”“那下地的大铁锨、装柴草的大麻袋!”她问:“要哪干嘛?又不能烧饭!”他说:“黛玉葬花呀?”她生气地追着撒,说:“我可没有那么混蛋的哥哥!”他跑动着围树转,树枝被触动,她被包围在花雨中,眼前全是飞舞的安琪儿。粉红色从此深基入她的每一个梦。
“花瓣雨,纷纷下,洁如雪,姣如霞。哥哥报国去参军,青春撒天涯。”谁唱这首歌?她惊醒:是他,刚才来过!
月圆如盘,如水地映在她身上。母亲为她盖在身上的花毯,在清幽的月光下,摇曳成一地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