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河棠下搬到这里三个月,三个月,我没仔细的看过这一条巷子。早上出门,匆匆,一心赶上班时间,晚上回来,除了听见楼下关了门打麻将的哗啦声,那声音如突来的暴雨砸在对面的玻璃上一样,清响一阵,混沌一阵,然后是一颗一颗地砸。像石子一样一颗一颗的砸在心弦上,发出很不协调的嗡嗡乱响,让人觉得莫名烦躁。急急地开了绿色的大铁门,小跑上楼,爬到床上躺了,看着那贴了茶色太阳膜的的窗玻璃,发自己的呆。
搓麻将的声音还是在传过来,我推推身边的窗,窗关得很严了,却并不能关住那蚀骨的空空声音。很多时候都想到洗手间里接一盆水,开了窗淋下去,浇浇他们爆炒麻将的火气。可每次也只能是想想,他们窝在屋子里,即使把水龙头接到窗前,喷下水去,也只是他们的伴奏。我闷在那里,不得不疑问,广州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闲人,闹来闹去,从早到晚把时间都耗在一只麻将上?
我从不摸麻将。小时候家教严,老爸不允许我们有他认为是游手好闲的娱乐活动,一毒二赌三嫖四好闲,犯了这四忌中的任何一忌,我的背脊骨或许早就被老爸打折了。今天之所以能挺直腰杆,我想绝对与我爸的教育和熏陶密切相关。我老爸的脑袋里,几乎从来没有休闲的念想。他从早到晚忙得像只蚂蚁,搬来搬去,搬不完生命的忙碌。我思想之所以沉重,一定是踩进了老爸的影子,染了他的习气,从此不得安宁。
离他千里了,本来以为有自己的世界,跟他没有丝毫的牵连了,沾沾自喜了好长一段日子,今夜却突然发觉,我仍在他的袍襟之下,伸出去触摸自由和快乐的,只是我的手,我并没有挣脱那种千丝万缕织就的束缚,我仍是笼子里的鸟,无论羽毛如何丰满,并光滑亮泽,仍只能在笼里啼叫。我想,能逃离这鸟笼的,只有自己那些美丽的羽毛。于是努力扑腾,折下身上的羽毛,让它们随风出鸟笼。它们是潇洒的,优美的飞翔的曲线,重合着我的想象,感动着我,让我不停的挣扎,犹如一场人生必须的表演。
岁月的吉光片羽在自己一声一声“算了”的消极对抗中渐行渐远,我看到自己本来的质地原是一片灰黑,收敛起眺望的目光,返回心灵的途中,她扑闪着而来,与我不期而遇,在我周围带起一阵迷眩的熏风,这久违的气息是多么的亲切,足以唤醒沉睡的灵魂。多么动人的景象啊,她亮丽的翅膀执着的拍打着樊笼的壳,眼神里鼓荡地是青春动人的魅力,那种追随宿愿的目光,像离离原上的野火,激情在瞬间被点燃,黑暗的前方又被划开一道口子,通向远方的路多么清晰,我看到苹果树的影子,和蛇留在草丛边的尾巴。那是一个等待我们飞翔的天地,那里一切都充满了向往的自由和神奇。
我却看着她,一只被一双手硬塞到我身边的鸟儿。她安详,一动不动,任由我在狭小的空间里折腾,跳来挪去,她都默不作声地承受我的碰撞,甚至忍受我对她的不满和打击。她像一个受气包,也像一片飞落过程中的落叶。看到她,便如受针刺,满腔的热情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冷却。她陪着我,我如何放弃?即使我可以一搏,了却心愿,如果最终仍被囚于这鸟笼,一切的努力,归于不变的结局,我能承受么?如果她离去了,我会否更为孤独?然后面对着远处的光芒,声竭力尽地死去?
我有许多的想望,结果都是一一坠落在尘埃。看着不断滴嗒响着的钟,时间被划成框格,找不出一丝消逝的痕迹,即使我有许多梦想,最终也许摆脱不了那宿命的安排。挣扎的结果,让自己受伤更重。顺其自然,是否让自己逐渐麻木?如何出击,才是生命最完美的归途?
我没有答案,很多同伴,无论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在面对同一个问题时,也只有一样的忧伤。走下楼来,在幽深的巷子里,抬起头,便是屋檐下悬挂的衣裤,在风里微微地晃着,如一面面沾了灰尘,经历了漫长岁月的酒旗。广州的巷子,与千里之外湘南乡下的村庄的景致,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那细微处所呈现的,仍如同千里之外,在岁月中跋涉着的中国乡村。
无论有多么壮观伟大的想法,最后仍是扑落在尘埃。回到房间的灯光下,我看到的,只有一堵墙。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具有穿过铜墙铁壁的勇气。我不知道我还能走多远,我如一棵秋草,在烂漫的风情里萎顿,在暮霭里摇头晃脑,在生命的尽头,努力的摆出一个姿势,然后留下一副形容苦槁。霜落下来,才知道,真实的冷酷十分的坚硬,远远超乎想象。
一个标点般的留在这个巷子里,我相信是上一次旅途的结束,也是这一程征途的开始。每一次出发,似乎都是在向着生命的圆满跋涉、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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