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他来还钱，我都差点忘了——借钱后好长时间他音讯杳无，我以为他也忘记了。他是我在乡村中学教过的学生，记忆中，他在我面前曾经哭过三次。

　　第一次是因为搞笑。小个子的他，和妹妹读同一个班级，这成为别人的笑柄。为此他曾和一个高大的男生打过一架。帮他们解决时，他高仰着头，一脸不屑，仿佛一只临战斗鸡在傲视群雄。可“战斗”中他根本不是别人的对手。和解之后，只剩下我俩时，他突然放声大哭。搞得我手足无措——我不怕学生横，却怕学生哭。刚想安慰，他突然停止哭泣，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说：“天晴了！老师，我走了。”屋外，刚才沙沙的小雨竟然停了，蔚蓝的天幕上白云飘过，他的心也走过一个阴雨天。

　　第二次是因为歉疚。那年，我住在三楼，旁边是初一的女生宿舍。因为我在，没有男生敢到楼上“骚扰”女生。一个燥热的夏夜，躺在床上的我很晚还不能入眠。模模糊糊中，听到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在喊女生。我轻轻起来，悄悄偷窥，朦朦胧胧的月色中，楼下叫的分明就是那个会哭的男孩。缩回头，我想了又想，等了又等，他若走了，这事就算了。仿佛一只不倦的夜莺，他一直轻唱忧伤的恋歌。收拾他——给他一盆冷水浇灭激情。我打了一盆水，暗暗伸出窗，狠狠朝他倒去，同时迅速抽手。听到楼下传来水落地的声音和怪叫声时，我早已死死捂住嘴，笑得倒在床上疯狂地抽搐……他一定会咒骂着离开的，活该！过了一会，我偷偷看时，他竟然没走，而是双手抱头蹲在那里。要干啥？我正纳闷，突然，哇的一声，他竟然哭了。双肩剧烈地颤抖，看来，真伤心了。听他哭得凄惨，作弄他的快感瞬间消失。我赶快下楼，他依旧在那里嚎啕，我明知故问：半夜三更哭什么？我的到来，也许也出乎他预料，失落中他停了声，默默地回宿舍去了。第二天，我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女生问过我关于哭的事，我也假装不知道。可心底，却有歉疚埋下……

　　第三次是因为借钱。没有考上高中的他回农村去了，后来，我也离开了那所中学调入小城。上学期开学后不久，他也许徘徊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打电话。电话那边他吞吞吐吐地说女朋友病了，自己的钱不够，想和我借一点。学生和我借钱的事很多，多数都能按时归还。不还的那些人，很少会再遇见。我猜测他说“病”的意思，于是让他来拿。看看五六年不见的他，嘿，长高大了，稚气脸的被青春痘覆盖。他是一个人来的，多年后相见，依旧有些拘谨。他借六百元，我交给他时，稍显成熟的脸上，竟然又流下泪来，我哈哈一笑，说：都男子汉了，不要那么脆弱！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我的不知所措中，他走了。

　　如今，他偶尔会打来电话问候，说说自己的情况。电话这头，记忆中他哭泣的画面定格在在眼前。许多学生也曾经在我身边哭泣过，那些青春曾经的哭泣，让我感动，怀念，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