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媳妇将进门，村里人不久传开，那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当时还是大集体，正是移栽烟苗时。耧沟的活沉，那是男人的专属。蹲着栽烟，是上年纪妇女的职责，这挑水的活，就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了。当然，总有几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爷们混在其中，还美其名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一担水上肩，至少有七八十斤重，一天下来需要多少担水，我没挑过，也没问过母亲，所以我算不出来，也没法告诉你。一个生产队至少要栽十几亩烟吧，我咂咂嘴，吐吐舌。但那个春天，新媳妇儿左右肩换着挑，悠悠地如柳枝舞在春风中，阿娜多姿的身影跳动着，让全村的劳力都焕发青春，田间地头一片春光明媚。

　　如果说女人是美的传播源，那男人就是美的鉴赏者。在一次次欣赏身边的美丽风景时，男人的话题开始变得有声有色。

　　休息了。妇女们大呼小叫地围坐在麦穰垛前，开始了经久不衰的手工业。男人们这时也没闲着。搁大棍的已经摆下阵，旁边观棋的倒先争执的脸象关公。爱吸烟的躲在渠道晒太阳，抽一袋自卷的老旱烟，吹着牛皮，让唾沫星子飞溅，那才叫过嘴瘾哩。还是小五爷身边最热闹。这个说：“五爷，来段儿？”那个说：“小五爷，先孝敬你一口，咱慢慢拉呱儿，啊？”

　　小五爷是天生的老顽童。这年也就四十多，他头脑灵活，口风调皮，干活麻利，又博古通今，身边总围着一圈毛小子。紧紧腰里的灰腰带，他唱一曲杨白劳；抖一抖身上的破棉袄，他还真象个杨子荣。如今在石头上一蹲候，被人围在中间又活脱一个座山雕。他学啥像啥，样样在行。他磕磕烟袋锅，清清嗓开了腔：“话说五几年，哎，五几年忘了，大概五一、二年吧，反正还没合作社。”众人怕他岔开，都齐声附和：“就算五一年，先讲下去！” “好！”五爷吸一口烟，

　　“麦收时节。‘四高立’的把头，三老爷儿压阵，全是清一色的汉子，你们几个的爷别看当时调皮捣蛋，可干活却没人含糊。当时飙着劲，谁也不甘落后。日照三杆时，每个人身上已是汗如雨注，水鸭子一般。我直起腰暗暗瞅了瞅，发现左右的人也有了我一样的心思，都在等‘老高立’的信号。这把头就是智多星呀，谁不知‘老高立’心眼是那麦根子垛。身后大伙儿的变化他全罩收眼底，一个呼哨，大伙便一哄而散，那棵老槐树下。抢瓢的，夺罐的，脱衣的，晒蛋的，一片乱轰轰。”

　　小五爷这时停顿，嘴里故意吧嗒着烟不说话。别人明知道他在吊胃口，但有精彩在后边，还是忍不住催促着，献献殷勤。小五爷很受用，接着讲：“‘二拐’抢不过‘老洼’，眼瞅着老洼咕咚咕咚饮驴一般，大大的喉结一动一动的，二拐也跟着蠕动。老洼的眼光从瓢上沿上漂过来，带着恶作剧的笑，突然他眼直了，手指向前方，嘴里只‘哎、哎、哎’，光出声就是说不成句子。那样子真是扁嘴（鸭子）吃筷子，无法回脖。手里的瓢停在下巴上，眼向上眦着，吓得二拐使劲摇摇欲坠，却被人扭转了头。‘嗨！那边！’，‘好腿’的‘大棍’本来要‘通天’了，却稀里糊涂地钻入‘小账屋’的‘井里’不管了，‘大方瓜’哈腰站起身，烟袋锅磕上了‘驴屎’的光葫芦。‘驴屎’疼得跳起来，一脚踩上‘老洼’的脚，‘老洼’把一瓢水全扣在了‘小账屋’的头上，‘小账屋’美滋滋地舔一口，眼睛也没舍得眨一下，嘴里咂吧着说：‘舒服’。都看见了：河涯的小媳妇回娘家。走来了，走近了，羊羔羔儿，你慢些走呀！

　　那一霎儿，我们所有人当时都呆立在那。‘老高立’腿长跑得快，他早奔上了把头位，我们一看，紧跟着雁字形排开，一人一垄麦，用手薅，那时小麦种得稀，可是‘南大方’的地趟子可不短呀。所有的人都屏住声气，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一起，全陪着小媳妇的步伐，那动作真是整齐划一，直把人送进村里头，都才直身舒了一口气。把头四爷回头一看，火了：‘老洼，干得什么活，重来！（指指我和二拐）你俩，回头找补找补！’其他人抽袋烟，歇歇气！咱拉呱拉呱当年的那些事哟！’他先黑着脸，后来竟一人唱起戏来。那天那小媳妇肯定没见过那架式,后来被我们逗乐了，好象故意逗我们，一会儿急走，象是要逃跑，一会儿又慢慢行，低低的头，羞羞的脸，也没个男人陪着，真是好不可怜见地心肝肝儿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一群大老爷们的笑声中，来杂着爽朗的妇女们的笑，是什么让她们笑得前仰后哈，爷儿们不得而知。看那金宝媳妇始终微笑着，她在低头纳那船一样的千层底，俩只手左右开弓，把麻线拉得哧哧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