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入眠，只好站在阳台上，看着许多楼窗的灯火先后熄灭。无垠的夜空中，星星还眨巴着眼睛。开了一点窗，一阵凉风吹进，马上打了个寒战，微醉的我清醒了许多。一颗流星向西南飞过，我陡然想起，清明节快到了。

    那是在杭州西湖区，招兵报名处的你们，都是一帮小鸟样的孩子，嘻嘻哈哈的那么天真，见我过去，马上围来，那叔叔叫得让人心醉。我注意到其中的你，像个小姑娘，站在别人后边，眨巴着大眼睛。我们要从这200多人中挑选12个男小兵和12个女小兵，至于你们谁能在一个月后跟我们踏上北去的军列，我的脸上没有答案。看着你们那小小的身材，看着你们花骨朵样的笑脸，我想再过一个月，你们其中也会有人当成“小叔叔”。

    报名、体检、面试、政审、初定。。。。。，一批一批的落选，一个一个的失望，一串一串的泪水。当进入36选24的时候，我又一次看见了你，你怯生生的叫了我一句，似乎没有期盼，似乎并不急迫。那天，我去最权威部门调阅你们父母的档案，我发现有6个人的档案竟然是绝密。我所能得到的是三颗印记，汇签意见都是政审合格。我明白你们的高贵出生和父母地位，那个时候没人敢走后门，否则，你们当兵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我在敬佩你们父辈的同时，也赏识你的沉稳。最后一次点名的时候，终于看到这个“王小宁”就是你。接你们的专列是包厢，卧铺里一共就我们30人，车厢里充满你们欢笑的声音，这让我感觉到你们和农村孩子的不同，因为你们是大院里长大的，不怕分离和远出。最后一次核对后，我抱着你们的档案等着火车滚动。

    一个月的新兵生活很快，因为我归队搞其他文字工作，没能和你在一块。但我去看过你们一次，奇怪的是，这次你们没一个人叫我叔叔，干脆叫起老兵或文书来，我突然明白：你们这些鬼精灵把自己身价抬高了。看着你变黑的脸庞，看着你变粗的小手，我清楚你在长大，在成熟。

    新兵下连那天，连长让我带着两辆电台车去接你们这些宝贝，原本以为你们一定会特别开心，可是在那么多农村兵的羡慕目光中，你们竟然十分坦然，原来，在杭州，在你们家，这些车你们见多了。12个人中，有4个想去当侦察兵，有3个要当步兵。有2个要当炮兵，这时候终于显示了你们干部子弟挑三拣四、敢想敢说的特征，惟独你没有说话。我当时很生气。大声吼道：你问问他们哪家有权要你们这些小兵？你们想换兵种，等18周岁再来啊。如雷过后，一片寂寞。我看见你偷着一笑，好像拣了便宜。

     紧张的无线电报务训练进行两个月后，那天我去集训队看你们，谁知郑教员告诉说，你收听和发报都能跟上进度，可就是2、4混码。我一听就懵了，如果你真的2、4不分，那你的无线通信生涯就算了结，因为，报务员的抄收是不允许有万分之一差错的，那可是一字一码关系千军万马的大事。我看着你那瘦瘦的小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既好笑又同情。中午，我没回连队休息，专门和你说说话。你第一次哭着对我说：耳机一戴，点滴不分。我马上明白了你混码的原因：一是紧张，二是耳机戴的太紧，三是抢抄，四是压码技术不能有效运用。我回连部后，专们为你录制了5000组专门编制的报文，其中2、4和6、8占90%。靠你的悟性和努力，毕业时，你的抄报速度达到每分钟180码，发报达到每分钟165码，“收、发、整、听、通”五项课目全是优秀。我退伍离开部队的时候，你已能单独担任战备值班台的工作。

    1980年，我回老部队看看，没想到，你的照片已经加上了黑框，尽管有颗大红花点缀着，我的心立刻坠入了冰河。

    原来，1979年那场战事开始后，你写血书要求参加前指台的值班。可是你的请战报告师长拿着都抖索，军长听了都冒汗。倒不是干部子女就不能打仗，是因为你父母的特殊岗位和特别任务，领导们担当不起。但是，你连着写了三封血书，首长终于下定了决心，批准你和师前线指挥所一起开赴南疆，那时候你才16岁，还是个孩子。

    在“1204”高地防御战斗中，我们师7团3连、5连整整和敌人打了一天，好在伤亡不大，弹药充足，阵地主动权始终控制在我方手中。晚上9点多，师前指、7团突然都和一营失去联系，首长立刻判断：一定是电台故障或被炮火击毁。在马上派人护送备用台的命令后，你第一个走到参谋长面前，不容商讨地从工程师手上抢过电台，在警卫连4名战士的护送下，冒着不停的炮火和杂乱埋设的地雷，摸索着向8号区域前进。一小时后，当师、团、营通信畅通后，指挥部的首长才放下了心。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你这一去再也不能回来。

     原来，当你送到电台并帮着恢复通信时，正是一股敌人趁黑偷袭上来的时候，坑道和单兵洞所有人员都忙着战斗，你毫不犹豫地主动帮着送弹药、救伤员，当你把受伤的7团顾参谋 从战壕往回背的时候，一颗流弹打中了你的后腰。尽管那么多人呼天抢地的把你往后方送，你还是牺牲在那担架上。看着你那张娃娃脸，护送的民工和随去的战士都哭了。你最后的一句话是：小心脚下有地雷。

    夜，仍是那么宁静，我搜寻着茫茫星空，我想到了刚才那颗流星，心头一颤，泪水潸然而下：小宁兄弟，那是你吗？那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