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萨雷斯是个奇才，从他的处女作品《爱情是狗娘》（2000年）开始，到之后的《21克》（2003年）、《通天塔》（2006年）、《美错》（2010年），再到这一部《鸟人：出乎意料的美德》（以下简称《鸟人》），这个有着精妙角度、思考深刻的作品再次震撼着观众。

在2015年第87届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提名中，除了《美国狙击手》与《塞尔玛》可以说是专为奥斯卡订制的影片，一个弘扬美国精神，一个探讨种族问题；《鸟人》是这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中在拍摄技巧方面最为精巧的一部。不少人看到这部影片的拍摄手法，诸如一镜到底。对于这部影片的拍摄技法，确实值得称道。一口气拍下来，对演员、调度、整体配合都是考验与挑战，导演的前期策划也需要精心准备，否则效果将难以达成。在这里，暂且不说《俄罗斯方舟》一次性拍摄90分钟的壮举：拥有电影有史以来最长的长镜头，同时也是世界第一部只有一个镜头的电影长片。笔者认为，在这部《鸟人》中，有的并不是拍摄技法上的用心设计，更多的是在表达一种跨越身份、身份困惑与认同迷失的思考，更是对过度消费明星文化的批判。诚然，就不得不提到《黑天鹅》与《霸王别姬》这两部影片，一部是有关内心世界的超自然的个体幻象，一部是有关不疯魔不成话的戏中戏的人生境况。这三部影片接近结尾处，主角都用“自杀式”的极端方式将自己与角色紧密融合在一起。不同的是，《鸟人》中的瑞根并没有当场死亡。

《鸟人》中的主角是一位曾经扮演过超级英雄“飞鸟侠”的过气演员瑞根·汤姆森（迈克尔·基顿饰），在经历事业巅峰后，一落千丈。在他的生活中，一直觉得有只奇怪的“鸟人”跟随着自己，并且不断告诉自己活着的价值与意义。通过百老汇的舞台剧事业，瑞根出乎意料地取得了关注，并在影片最后成了好莱坞与媒体眼中的“传奇”。

黑格尔在《美学》中指出：艺术家之所以为艺术家，全在于他认识到真实，而且把真实放到正确的形式里，供我们观照，打动我们的情惑。黑格尔早有先见之明，并且道破了艺术创作的某些真谛。《鸟人》中瑞根就是一个典型的人物形象，在他有趣的故事中，可以看到造成文艺创作成败的众多因素，诸如媒体记者的恶意或有意地夸张报道；对于作品艺术价值的衡量，导演将这些表现归置在众多不同的观察点上，诸如瑞根与记者在酒吧探讨“不成熟”之类的被标签问题，争论使用逼真道具与真枪在舞台上的效果问题。

瑞根将自我的个体形象与舞台上的艺术形象融为一体，当他在舞台上表演他者的形象时，却带着有关个体经验的记忆，甚至是有关一种经验“创伤”的存在。但他并未忘记那个曾经经典并属于自己的虚拟角色——“飞鸟侠”，在迷茫中，这一形象总能给他“咸鱼也能翻身”的希望，“把握”这个形象便能拥有无穷的动力。换句话说，不论艺术形象是真实还是虚幻，却是考察艺术创作的得失、鉴别艺术价值高低的立足点。

电影评论界更重视本色与物质的魅力与冲击力，演员自身的影像、形体、气质摆到银幕上，演员影像表现了自身，艺术家使它浸染着意义与魅力。于是，在舞台之上瑞根使用真枪“自杀”后，媒体将其奉为“传奇式”的人物进行建构，“现实与隐喻的血同时洒在艺术家与观众面前”，这一“罕见的血”突然间使得原本过气的“飞鸟侠”成为大众心中的戏剧“英雄”，正如“飞鸟侠”希望的那样——不再默默无闻，被世人记住。这正是本色（演员本身）与物质（真枪自杀）的“魅力与冲击力”，只不过，导演将这一抽象化的评论式说法具体化，傲慢男主角麦克（安德华·诺顿饰）只能在舞台上“勃起”也是一例表现。

当代电影经过精密的艺术构思，用一种技巧痕迹消失的手法表现生活中种种现象，如此一来，“一镜到底”（一种技巧）看起来便有些刻意。蒙太奇的痕迹、演员的表演痕迹逐渐消失，该片的技巧通过“技巧”巧妙地融入到生活的流动之中。不过好在，瑞根的扮演者迈克尔·基顿用其精湛的表演，将这一过气明星的形象体现在生活本身。具体说来，形象并未标志或象征生活，而是体现生活，并抓住生活的独特性，正如影片中瑞根自己所说：“戏成了一个我自身的缩影，如影随形。”

对于这一人物的身份，媒体的重要性一共出现了两次：其一，瑞根与女记者迪金森（琳赛·邓肯饰）的互相对峙，她认为瑞根的戏是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乐天派试图创造真正的艺术，并且觉得瑞根不是演员，只是个名人；其二，就是瑞根尝试“自杀”后被媒体的夸赞。有意思的是，女记者所提到的有关明星身份的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晚期以来，始终在电影研究中摇摆不定。格拉提就曾在“名人”、“专业人员”和“演员”的类别里对明星身份进行重新思索，在媒体大众的视角内，这些类别正是与其他公众人物区分开来的依据。然而，故事中的鸟人一直在告诉瑞根，你是世界的电影明星，这明显是他对自己勉励的话。在这个女记者眼中，瑞根仅仅是作为名人的明星，可以这么理解——他是通过信息媒体传播以维持了名人的地位，这一“名人模式”摆脱了电影文本的范围，不需要观影行为就可以成为明星。在这里，就是说瑞根不需要这个戏剧舞台。然而，瑞根·汤姆森最终用自己的方式家喻户晓，更多的是让他成为作为表演者的明星存在，是从媒体宣传层面的明星转向表演的概念并格外注意其表演工作本身，由此，他所创作的戏剧也能够继续流传。大众媒体对于瑞根的评价已然将他与方法派演技的演员并为一体，“真实的自杀”才是最有价值的表演，可以看出，方法派表演无疑提高了作为表演者的明星的文化声誉。

影片最后一幕，瑞根的女儿Sam（艾玛·斯通饰）低下头看着地面，然后再望向天空，之后诡异一笑，实乃影片的点睛之笔。她在笑什么？瑞根成了真正的“鸟人”了吗？当然不是，正如前半段中瑞根遨游天空回到剧院的片段一样，都是隐喻。看似开放的结尾，实则终结。现实与虚幻，一念之间。最后，很多人只知道“鸟人”是影片名，却遗落了后半段。在影片最后，杰克拿着报纸来到病房，报纸上的主标题正是影片真正的主题——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即“出乎意料的美德”。这正是媒体给瑞根拥有的表演美德的评价，同时明显是在探讨好莱坞的明星文化与大众文化被过度消费的现象，更是一种赤裸的抨击。

（影评原创，转载请注明，否则后果自负，联系zhanglulu2013@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