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是一部充满诗性的电影,这种诗性不在于它的外在美学,而在于它的内核驱动,在于它对世界的无奈与控诉、承受与妥协。贯穿《有种》的是俞心樵的诗歌《墓志铭》,借着娘炮的时诗之口重复再三,像是病毒一枚的植入,诗歌的愤怒与呐喊、绝望与控诉在《有种》的骨髓里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另一首诗张元没有直白说出,仅只在片尾絮叨,大意是“黑暗有时候也是一盏灯”,这几乎是顾城“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另一个版本。然而显著的不同是,顾城的《一代人》发于1980年,穿越文革后的浓黑,点亮一代人的希望,俞心樵的《墓志铭》作于1989年夏末,年轻人的精神家园陷入另一种迷茫的深渊。在经历了《墓志铭》的诗歌岁月后,作为“一代人”的张元,用影像寻找光明的同时,也多了一层顾城的眼睛无法触及的深长。
电影《有种》缘起于张元此前在北京尤伦斯美术中心的同名摄影展,本欲以“有种”为精神诱饵,以显赫的北京为镜框,垂钓80后年轻一代潜藏的真切存在,实质也是对北漂族的精神谱系调查。这些凝结时光的照片背后的故事,最终沉淀成为电影《有种》的蓝本。
《有种》中,几位年轻人拥挤在生活的罅隙,无能地挣扎着,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抱团取暖。三宝的女朋友经不起食色烟火弃他而去,丢了工作租房也被拆迁,彻底沦为北京这座城池里一个绝望的游魂,只有处境同样堪危的哥们王铭一如既往守护,与此同时,被乐队抛弃的柚子和孤独的易装舞者小诗聚拢过来。说他们是都市边缘人不尽合适,因为他们并不是《北京杂种》中的崔健和窦唯,不是“由着性子活得那种人,都是社会的异己分子”,他们来到北京的目标明确,那就是寻找人生的出口,进入这个都市的主流生活。他们就像是一群努力游弋的精子,试图进入那个诱惑的卵子,以避免覆灭的命运。然而他们又不自觉地沦为都市边缘人,在这个“异己”的社会中被扭曲和压扁。
二十年前的《北京杂种》,即是张元对边缘人群的一种呐喊和注视,也是其对社会流变的一种审判,但这种审判也是带着诸多的不解与叛逆。《有种》一脉相承,同样是对边缘群体的注视,同样倾注着张元对时代的审判,但此时已多了一份冷峻与圆滑。说其冷峻,在于影像的选择与节制,比如其中背叛这一主题,导演在呈现上做了复式结构的处理。对三宝女友赤裸裸的背叛,仅用几个过场镜头掠过,并不做作线性的展开;对王铭女友的背叛,只借暗线交代,并不正面挑明;被判主题仅在苏莫身上爆发,遭遇老板“性工具”敬献他人之辱后苏莫在其妻儿以及全体同事面前,勇敢地撕开了老板的衣着与所有伪装。说其圆滑,除了整体故事结构更加圆润外,更多是因为张元对时势的审度与迁就。影片一面是小三、出轨、凌辱和背叛,一面是奋起、义气、温存与友爱,一面浓墨重彩描摹挣不脱的浓黑,一面又悄悄插上不如讽刺的希翼,一如怀着别人孩子的女朋友回到三宝身边。有关这样的设定,可以理解成张元给我们留存的点滴美好希望,亦可视作是安全过审的一枚棋子。
整体而言,《有种》的笔触是冷酷的,几乎让我们听到了主人公骨头碎裂的声音,而从影片对俞心樵《墓志铭》的偏好可以嗅出,《有种》在情怀之上,潜藏着一股力量,一种可以为而不可言说的勇气——令我脑际不禁回响起北岛的《回答》。基于开篇走失的那只叫“幸福”的狗片末又从拆迁的废墟中回归,我们不妨将这几段畸变人生视作狗脸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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