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爆的枪响、爆炸、喷射而出的鲜血、凌厉的眼神、一桩接一桩的死亡……这一切让现实主义导演贾樟柯的这部新片《天注定》呈现空前的血腥和暴力。影片的视觉冲击力极强,每一桩死亡都是突然的,毫无预警的,都没有铺垫没有渲染的。四组彼此不相干的事件,因共同的死亡主题而摆在一起,前前后后,十多条人命骤然消灭,分别发生在中国的北方山西、南方东莞、中部宜昌、西部重庆……。导演试图通过再现这些全都有新闻背景的事件,引人反思当前中国社会普遍的问题。
今年九月的多伦多电影节上,贾樟柯携戛纳电影节上夺得最佳编剧奖的新片《天注定》参展,是本届电影节中十佳影片里唯一的亚洲电影。片中的四个悲剧故事分别取材于曾轰动中国的刑事案件——胡文海、周克华、邓玉娇以及富士康跳楼事件,主要角色则都出自社会底层,年龄从50多岁到19岁不等,操着不同地区的方言,有的来自城镇,有的来自乡下,他们所面对的社会冲突,凸显出中国当前因贫富悬殊、分配不公、官民对立所形成的社会矛盾。
全片第一枪是由王宝强饰演的连环杀人者三儿打出的,农民大海途经此地,看见了被枪打死的尸体。不久之后,他也向他所仇恨的恶人了举起了枪。影片虚写三儿后来追杀某大款夫妇的缘由,却详细叙述了大海成为杀人者的心路历程:一个有传统侠义气质的壮士,终因找不到任何可以投诉说理的途径,找不到任何可以实现公平正义的方手段,唯有选择以枪发言,直接射出他的愤怒。
高大的牌楼上“乌金山”三字,显示了山西的地方特色——中国的煤都,这本应该是一个因资源而富饶的地方。然而,富起来的只是乘着私人飞机从天而降的董事长,与挤在脏乱屋里端着大碗吃面条的农民相比真正叫天壤之别!大海开杀前与姐姐有一番对话,姐姐代表了温顺的中国百姓,面对世道不公,要大海无奈地隐忍,默默地安分过日子,而大海却是村人议论的“生在战争年代能当将军”的人,他不能忍。当大海决然提枪除暴时,影片特意藉沙发毛巾上所印老虎发出想象性的一声虎啸,呼出了大海压抑的吼声。
如果说大海杀人是出于追求公正的话,赵涛所扮演的小玉,她的杀人则纯属女性被欺辱时被迫自卫。她的杀人过程几乎完全重演了邓玉娇事件,赵涛以眼神与肢体语言,将小玉的刚烈侠气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击节。
影片从三儿断然开枪杀人,到大海因抗恶杀人,再到小玉防卫中误杀,是一个渐渐低落的过程,到第四个出场的小辉时,已经不是杀人,而只是自杀了。小辉到东莞漂流打工,生活毫无希望。镜头静静地拍出他所在的世界五百强企业鸟巢般的员工宿舍,小辉孤坐寝室,如鸟困笼中。终于,小辉忽然站起,径直走向阳台,如鸟儿般展开双臂,从楼上一跃而下……。小辉一生困顿,唯有在他放弃生命的瞬间,仿佛鸟儿一样自由——仿佛。
有意思的是这部电影的中文片名和英文片名很不相同。中文“天注定”给人以某种宿命的味道,表明命运在人的控制之外;而英文名则叫“Atouchofsin”,即人的“一丝恶念”,又是人可能控制的。两个不同的片名,也许分别代表着导演对事件的思考。影片中的人物大海、小三、小玉、小辉,在某种程度上都被各种因素所驱使,走在命运的锋刃上。命运象什么呢?就象影片开头姜武所饰的大海手里不停抛接的那个西红柿,被动地为人玩弄。他们处在什么境况,面对怎样的社会冲突,常常是不能预知的,而他们通过正常的渠道谋求解决的途径又常常被堵死,悲剧似乎不可避免。然而,“一丝恶念”又直指人心底,表明即使人处在全然被动无奈之中,人仍然不能开脱负责免于无辜。影片既谴责社会,也不认可暴力。
小玉回到山西老家时,村头正上演当地传统剧目《玉堂春》,县令一拍惊堂木,一连三次厉声喝道:“苏三,你可知罪吗?!”台下的小玉面对一声声质问,如同受审。这质问,也对着台下听戏的群众,并且,通过镜头,也同时对着影院里所有的观众。在“你可知罪吗?!”的质问声中,影片结束。
作为一个有强烈时代感和历史感的导演,贾樟柯曾说他愿做一个与时代平行的讲述者。这部影片是他“第一次用电影来思考和理解暴力的问题。”他说:“现在中国社会暴力事件愈演愈烈,对于弱势群体来说,斥诸暴力明显是找回失去的尊严的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直击体制弊病,影射社会现实,《天注定》严肃的思想性令人尊敬。四个故事拼合的独到艺术手法,显然是中国绘画散点透视的借用,不仅令人耳目一新,同时也让个别事件因发生在同一个社会大背景下,从而显出某种本质。温州动车事故和山西矿难等新闻的插入,使影片的覆盖面辐射性扩展,大有以一代万之效。
《天注定》将于今年十一月在中国公映,愿此片能如在海外引起强烈反响一样,同样感动中国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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