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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李璟《摊破浣溪沙》: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时间:2012-09-25 21:04 来源: 作者:孟斜阳 点击: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李璟《摊破浣溪沙》 读南唐中主李璟这首词,正好是夏末秋初之际.文字间微微有缕缕西风的凉意袭来,也带来些许季节流转、光阴悄逝的怅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李璟《摊破浣溪沙》

  读南唐中主李璟这首词,正好是夏末秋初之际.文字间微微有缕缕西风的凉意袭来,也带来些许季节流转、光阴悄逝的怅然。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荷花枯萎,清香销尽,翠叶凋残,一阵秋风吹过水面,绿波间漾起缕缕愁意。这正是夏末秋初的景象,象一幅残荷水墨画,也象一帧美人手持罗扇坐在湖边沉思的精致小像。四季在身边悠悠流转,所见的唯有飘零,苍凉和寂寥。

  时光会让一个敏感的人分外孤独和感伤。本来应该是美丽袅娜的荷花已经花叶凋残,那被西风吹起的阵阵波纹仿佛是它哀愁的心绪。凋零的荷花、销歇的馨香、摧败的残叶,那碧绿的西风愁波、那美人的憔悴自伤,一点一点地熏染着我们的身心。这是生命对季节变换、时光流转的一种细微感受。

  这里的“菡萏”二字,似乎比“莲蕊”、“荷花”等词别有一番味道。它语出《尔雅》和《诗经》,《说文解字》中称荷花未开之时为“菡萏”,开花后名为“芙蓉”。此处实为莲花的古称,显得更为高古典雅,更为精致,显出一份亭亭玉立、香远益清的风姿。“香销”让人似乎闻到了一丝即将消逝、若有若无的荷花清香,此“菡萏”之香高洁而淡雅,自然非比一般的俗物之香。“翠叶残”,一个“翠”字,恍然有金玉翡翠名贵之色的光影与凋残。正是这种高华典雅的字句,使人感到了此处的荷花自有一种珍贵精美的生命特质。而秋寒肃杀的“西风”在绿波间酝酿漾动之时,便不免令人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九歌*湘夫人》云:“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愁起”二字来得自然而然,正是这萧索景象触人眼目时,于人的内心深处引起的情感波动。仿佛让人看见一位红妆美人在花叶凋残的荷塘边伫立,西风乍起,碧波轻漾,指尖微凉,眉梢凝愁。

  有了这样的景象和氛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便很自然地脱口道出了。“韶光”一词蕴含有深隽的生命意识。“韶光”的憔悴,既是时节花木的凋残,更是人生中美好年华的消逝。正是“韶光”的憔悴,让我们感到那“菡萏香销翠叶残”,其实是写人的青春年华。这“菡萏”宛然就是词中人的象征,也是词人自我人格的主观投射,正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正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美好的青春已经渐渐失去,又怎么看得下去?于是,与韶光一同憔悴下去的人,不忍去看这满眼萧瑟的水塘景象。“不堪看”三个字也就分外深沉有力。不堪去看的又何止是那朵荷花,难道不包括词人自己吗?

  李璟虽然位高为皇帝,但是生性文弱,再加上当时内外矛盾重重,国势飘摇,韶光易逝,南唐正如这渐渐枯败的荷花一样,美丽不复存在。一切美好都已经逝去了,往事只能留存在回忆中。此时此刻,触景伤情,这位南唐中主心中产生了无穷痛苦和哀怨。他的这种种愁苦投射到美人眼中,便是那满塘枯荷,一池愁波,西风乍起。让人不禁想起纳兰容若的那句:“谁道西风独自凉”。

  是呵,西风已至,那般艳丽明媚的菡萏翠叶幻象之下,已然是苍凉的晚景收梢。季节风景的变幻中,生命万象已在华丽转身,冉冉谢幕。那些生命曾经烟花般绚烂的华丽演绎,最终沉静寂廖一如深沉夜幕,将那些往昔岁月深深隐匿。

  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细细回味这两句,常常让人心头升起一种如梦似幻的人生飘渺之感。迷蒙淅沥的秋雨滴滴答答轻敲着窗棂,敲碎了人的梦境,敲得人心寂寞而荒芜。梦醒方惊觉良人还远在云水关山重隔的朔方鸡塞。“鸡塞”,是“鸡麓塞”的简称,在陕西横山之西,这里泛指边塞戍远之地。这个地名的出现使词的主题渐渐清晰:原来是在思念远方的征人,也使词境一下子转为辽远开阔。

  由西北朔方之地的“鸡塞”到菡萏初凋、荷叶枯残的江南,相距何其遥远!烟雨迷茫,天高地远,益发使思念之线显得分外纤弱。孤寂清冷的小楼里,回响着玉笙一曲终了的清越之声,时断时续,似那深闺独处的幽寂哀怨,悠悠不尽。一个“彻”字,说尽天高地远、时空交错的人间寂寞,一个“寒”字,令蓦然袭来的悲恸如那漫天寒雨浸入骨髓。然而,风雨楼高,吹笙并不能减轻相思愁闷:“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眼泪不停地流淌,带有无限的怨恨、无限的惆怅。可是眼泪又能改变什么呢?无可奈何,她只有独倚小楼栏杆,眺望远方的良人。

  秋雨绵绵、梦境缈远,小楼玉笙幽咽,佳人阑干独倚,构成悲凉凄清的意境,使全词惆怅伤感的气氛愈发浓烈。在看似柔婉精致的文字背后,是词人李璟对人生浮脆、国运孤悬的大感慨。他可以锁住手中的笔,却锁不住生命中那种深刻的爱和忧伤.

  一代名相王安石曾对“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两句称赏有加,感其刻画人生离恨之凄迷动人,甚至认为超过了李后主的“一江春水向东流”。而近代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解人之不易得”。他很推崇“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一联,认为“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生起一种美人芳草的理想寄托。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两句写得实在是好。读到这样的诗词句子,总会在心头氤氲起梦幻般的雨雾来。它们在词中虽是写思妇雨夜梦回的凄清感受,但人人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超出了闺怨范畴的意韵。

  那朔方鸡塞之远,江南小楼之寒,细雨声、玉笙声之绵远飘忽,也许唤起了我们独自在雨夜里听着滴答雨声的那种寂寞感受,让我们想起某些午夜梦回时思念生命中某些岁月时的苍凉体验,想起深夜里听到远处传来飘飘渺渺的笙箫或笛声时的片刻心动。一切的梦想、一切我们曾经拥有而又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是那个魂牵梦绕而不可得的梦。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回忆……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种由词的意境引起的感触与联想,正是叶嘉莹先生所谓词的“感发”力量。王国维尝云:“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要眇宜修”出自楚辞《九歌》:“美要眇宜修兮”,言湘水女神之美丽。所谓“要眇宜修”之美即是书写一种女性婉丽阴柔之美,一种最精致、最细腻、最纤细幽微的,而且带有修饰性的非常精巧的一种美(见叶嘉莹先生《嘉陵词稿》)

  “美要眇宜修兮”,与此相似的还有秦观《浣溪沙》里的两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不记得还有谁能有这样纤柔细腻的笔触,有这样空灵婉转的情怀。细细地品味中,会忽然感到某种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相似的情境:朦胧飘渺的愁绪如花飞,如丝雨,弥漫在整个世界里,绵绵密密,飘飘洒洒。美妙得不可思议,难以捉摸。这是很多年前某次在雨中见到的朦胧情境?是某次梦里见到的飘渺幻境?忽然间,就感到自己的心被这样柔软纤细的文字轻轻粘住了,就象被一片柔软的天鹅羽毛轻轻拂过指尖,一片晶莹的雪花儿在掌心悄无声息地融化。生命中曾经沉重的无数岁月此时变得轻盈起来。晚唐花间词人皇甫崧的《梦江南》中有句:“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也与李璟的这两句意境相似。幽暗的雨夜中,一切都惝恍迷离,所以词句中处处是一种湿漉漉的听觉感受:在潇潇的雨声中交织着笛音和人语。笛声如起自明月高楼上,当然清越、悠扬,但在潇潇夜雨江船上听来,却不免显得凄清幽咽。人语一经与雨声、笛声混在茫茫夜色之中,便隐隐约约、断断续续,若有而若无了。于是船只、驿亭、石桥还有船里的和桥上的人,也都是影影绰绰的,在夜幕和雨帘中幽昧不显,营构出一种幽静、深邃又朦胧迷离的意境。然而,就是这样黯淡而冷清的场景,这样清旷寂寥的梦境,却令人感到一种遥远的生命记忆里透出来的美好与亲切。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的这两句之美在“朦胧渺远”,它的气象也是“朦胧迷离”,境界“朦胧飘渺”,意韵十分蕴藉,颇耐咀嚼品味。雨意朦胧,夜色朦胧,梦境朦胧,真可谓极迷离倘恍之致了。更有想象中的被蒙蒙细雨阻断视线的远塞关山,有小楼中幽幽咽咽、若有若无的笙箫之声。

  据说南唐中主李璟对自己的这两句词也颇为自负。有一次,李璟和大臣冯延巳开玩笑说:“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出自冯延巳的一首词《谒金门》,生动隽永,传诵一时。这李璟是调侃冯延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关你什么事呢?冯延巳知道李璟很欣赏他这句词,便说:“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意思是比不上中主李璟的名句“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听后颇为得意。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那是一种宁静而蕴藉的古典雨境,可谓是“雨亦绵绵,思亦绵绵”。雨,实在是有一种神奇的点化力量;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点染成一种意境,镌刻成一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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