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的转暖，北京路边的树上，已是鲜花绽放，春意越来越浓，而最近媒体也在欢呼另一个春天的到来，这就是足球改革的春天。近日，《中国足球改革总体方案》经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后通过，众所周知中央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的组长不是别人，正是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因此，这是由中央最高层决策制定足球改革发展的方针大计。放眼世界，政府对某一单项运动给予如此高度的重视，动员国家力量大力发展的先例还未听说。也正因如此，人们对长期低迷的中国足球的发展重新燃起了希望，甚至喊出“足球的春天来了”这样激动的口号。

据了解，这次起草的《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直接源于最高层的授意，起草小组的成员远远超出足协的范围和层级，至少包括发改委、体育总局、教育部、新华社等多个部门和单位的力量，前期曾远赴各足球先进国家进行大量的调研和考察，起草过程中广泛征求了足球界专业人士、知名体育记者、专家学者和俱乐部经营管理者的意见，最终形成的《方案》内容包括十一个部分，五十个问题，涉及到足球改革和发展的若干关键领域，如领导体制、俱乐部建设、职业联赛、校园足球、社会普及、人才培养、国家队和场地建设等。而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些关键领域的课题又可以归结为两大任务——普及与提高。

从传统体制的特征来看，虽然普及与提高都是体育总局与足协的职能，但是明显提高要先于和重于普及。从中国体育几十年来走过的道路来看，尽管新中国领导人从一开始就确立了“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正确方针，但是从当时的国力条件和后来体育系统的实际运作情况来看，很明显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了提高上。这是一条在人民生活水平普遍低下和国力有限的条件下，集中力量搞精英体育，在国际赛场夺标扬威，为国争光的发展路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举国体制。应该说这一模式在具有很高的效率与合理性的同时，也具有很强的成绩导向和功利色彩。在迅速填补体育项目的空白、建立基本的运动队伍和竞赛体系、从小挑选天才苗子重点培养、重大赛事竞争奖牌等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高效，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即便是足球这一相对落后的项目，我们今天客观来看，在这一机制下还是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国家女足一度称雄亚洲成为世界强队，男足在亚洲稳居前六名的水平（多次打进亚洲杯、亚运会前四名、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六强），并先后成功打入了奥运会和世界杯决赛各一次（虽然2002年时足球已实行职业化，但是国家队那批人才还是在传统体制下培养出来的）。但是，即便这样的成绩，相对于其他一些项目的大把金牌或在亚洲范围的绝对优势，还是显得逊色不少。再加上由于亚洲名额过少，几次冲击世界杯和奥运会未果（需要打出亚洲前三甚至前两名），国人对于足球的失望情绪上升。再加上，当时外国足球职业化运动渐入高潮，足球业者收入迅速提高，让许多人羡慕不已，于是决定放弃传统的专业队体制，改走职业化道路，认为只要花大钱组建了职业队，中国足球从亚洲4－6名跃居前两名将是指日可待。结果，东施效颦的职业化，后备人才培养体系并没有建立起来，过去的专业体校机制反而被荒废，除了依靠一批末代专业队球员幸运地打入02年世界杯（因为韩日未参加预选赛所以实际上中国队的成绩也就是和过去相当的亚洲第四名）外，在亚洲的地位反而江河日下，女足从亚洲霸主沦落到进不了世界杯，男足更是滑落到亚洲十名开外。更为重要的是，足球运动的社会普及不但没有大幅度提升，反而比计划经济时代退步了，从事足球运动的人口越来越少。但与此同时，人们对于足球真正落后的原因并没有认识，反而更加卖力地批评过去的举国体制，仿佛一切失利和罪过都是这个万恶的体制造成的。

事实上，人们对于国外（主要指欧美国家）足球职业化的认识是有误区的。职业化并非那些国家足球的本质，而只是塔尖的极小一部分，大致对应于我们的专业队机制，国外足球发展的塔基或真正的秘密是社会化而非职业化，而社会化方面的差距恰恰是我们最大的弱势。在国外，包括足球在内的体育运动的开展主要不是一种国家和政府行为，当然主要也不是风光无限的职业化（其实质是产业化赚大钱），而是社会自发组织、民众自觉投入的活动，其中虽然不排除与一定的市场因素有关，但更多地还是一种文化和教育体系的一部分。在欧美国家，体育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娱乐方式和对人的评价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而深深融入到社会生活当中。而在比赛竞技中获胜和在大赛中争金夺银，不是不重要，但只是其体育文化的一种附属产品。可以说，即便没有奥运会，没有职业化，人家玩体育、踢足球照样乐此不疲。当然，有了奥运会和职业化，体育的荣誉感和乐趣会更多些。

不得不说，中国体育的弱势，根子是在教育，是长期以来体育在教育系统中的位置过度边缘化。所谓德智体全面发展，其实往往只重智育，看分数。当然这里边有非常复杂的因素，比如中国社会等级差别较大，竞争激烈，因此公众对教育公平的期待特别高，一切带有主观色彩的内容比如德育、体育、美育等因素，都很容易被排斥在评价体系以外。中国人比较讲实际，爱功利，对一切与实际功利价值无关的东西不容易感兴趣。中国人传统的审美，偏重文静柔美，缺乏对雄健阳刚的推崇。还有中国人的传统价值里重“和”不重“争”，有竞争也往往是暗里潜规则下的竞争，缺少体育这种明规则下的竞争……虽然毛泽东那一代中国精英已经认识到“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的重要，虽然新中国成立以来，对体育的重视已经大为改观，并且利用集中国家力量的制度优势，取得了超越当时生活水平和国力排名的竞赛成就。但是传统影响的消除，文化基因的改造毕竟不是短时间所能完成的任务，体育传统在全民中的普及树立毕竟还很漫长。

实际上，如果细较起来，长期以来中国民众对足球的所谓痴迷和情结，有多少是源于赢球有面子输球没面子的心态，又有多少是出于真正的对于体育的热爱呢？为什么中国队输了球大家都骂，都爱吐几句口水，但是轮到自己的孩子，又有多少家长舍得让他们在球场上摔打磕碰呢？

足球改革最大的困难与最可能的结果足球改革方案提出大力发展校园足球，十年内要搞五万所足球学校，涉及学生5000万。且不说有没有这么多合适的师资，就说五万所学校每所一块标准足球场能做到吗？30年前，我还在北京的一所农村中学上学，学校有一块周长250米的运动场，可以进行七人制的足球赛，在我印象中，当时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让大多数学校羡慕的水平，而那个时候还没有大规模城市化、没有土地和房地产开发。如果在今天，建一个标准足球场以最小的面积（没有跑道、看台）计算需要约6000平方米，有人计算过在今天的北京中心区，这样一块地，开发成楼盘至少可以收入3.6亿元。即使是一个面积为800平方米的五人制球场，不搞房地产的“损失”也将近5000万元。以中国这样一个重实利的民族与社会，放着这么大的钱不挣，而搞一个没有收益还要倒贴钱的球场，不是傻是什么？不是浪费是什么？不是国有资产流失是什么？如果说北京的地价不足为凭，那么好，我们以北京地价的十分之一来计算，建成50000个标准球场，相当于损失18000亿！我们开北京奥运会，把修地铁修场馆乱七八槽的钱全都算上，也才花了一千多亿啊。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社会，真地舍得把这么多宝贵的土地资源和财富用来给孩子们踢足球吗？

中国社会缺少足球（体育）的文化和传统，城市中缺少可供人们自由从事足球运动的场地和空间。一个足球改革方案真地能够改变这些吗？我们的城市能够提供足够的土地，供我们的孩子和人民免费地自由从事他们喜欢的运动吗？即使有了场地，我们的家长允许他们的孩子把宝贵的时间投入到看似浪费青春的踢球游戏和玩耍吗？我们期待它能，但是真的不乐观。

足球改革最大的困难与最可能的结果  其实如果仔细看看这个方案，就会发现，这依然是一个充满功利色彩的计划，它着眼的依然主要是称雄国际赛场、举办世界杯这样的目标，只不过把这个目标的实现期限放得更长远些而已。而就足球普及和校园足球来说，虽然提出了令人振奋的五万所足校的指标，但是如果没有为实现这一指标准备如何投入的详细方案，那么这样的指标到头来只能是类似于足球大跃进的口号。更为根本的是，足球和其他体育运动一样，无论多么强势的政府，都无法强迫人们去喜欢它。中国有许多人喜欢看球是真的，但是未必真的喜欢踢球。要想让人们改变自己的习惯去踢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即便足球人口真的比今天多了许多，也不一定国家队的成绩就好。如果单纯追求成绩，说不定还是举国体制管用。

其实要我说，如果当今的领导真是有魄力要搞足球，就规定在每一个小区开辟配套运动场，让大家运动，即便空着也不许停车、不许摆摊，哪怕只有大妈大爷跳广场舞。每个小区做不到，退而求其次，每个街道有一块场地行吗？每个街道做不到，每个区有一块行吗？

最近去过北京的奥林匹克公园，看到那里的空地上又在大兴土木，据说可能是美术馆之类。我就在想，既然叫奥林匹克公园，那么大片空地，如果搞几十个免费开放的足球场该有多好？费半天劲搞什么假山假水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果不其然，又要一点点搞开发了，看来中国人真地是不舍得浪费一寸土地。收听本期议政论坛：http://audio.rbc.cn/play.form?programId=81&start=2015031816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