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清楚地记得。在近代,很多有杰出成就的哲学家,同时也是科学家,比如康德、莱布尼茨、笛卡尔。而很多有杰出成就的科学家,说他们是哲学家也不会过分,比如牛顿、伽处略。到了现代以后,仍然如此。像爱因斯坦、玻尔、海森堡、普利高津等杰出的科学家,他们的科学研究,和哲学思考的区别并不是太大。可以说,一个理性的科学家,是不可能缺乏哲学素养的。他们共同做到了一点:在思考的抽象性上,老百姓可以不明白他们在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在方法上,在价值关怀上,吻合人们的认知和道德直觉。
很遗憾,这种情境,现在很少出现了。
科学和哲学切割的结果,就是科学家们追求知识的积累,却不问一下所得出的这种知识,最终是否靠谱,最终不靠谱的话怎么办;而和人文一刀两断,就是把自己玩成一种霸道的知识体系君临天下,不问一下自己在道德上,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以及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这个世界由自己在玩;和民意一刀两断,在知识上是正确的,毕竟真假和人数,以及人的意志没有逻辑上的关联,但它的结果是科学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人类幸福的一种手段,人对于它可以进行选择,而不是人要听从于它。这几个结果,在转基因争论中,都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既然这样,那除了政治力量,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约束科学主义的自律演进了。人为地制造一个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所说的“风险社会”因此没什么可奇怪的。科学技术对于 “风险社会”的巨大贡献,很多人都印象深刻。这除了它既缺乏自我约束,也缺乏哲学、人文、民意的约束之外,更重要的是,由于人类认知能力的限度所造成的盲目性,我们实际上很难对科学技术的全部后果进行预测和控制。相信科学能解决它所造成的全部问题,和相信它是上帝也许是同一个命题。而比之于人类的食品转基因化,过去的非典、禽流感、核泄漏之类的风险算得了什么呢?
毫无疑问,科学家的公众形象和过去已经不太一样了。他们往往容易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没有价值关怀的形象。在某些电影的描述中,他们甚至会变得比较恐怖,比如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实验一些杀人试剂,人在他们那儿,和一只白鼠没有区别。这或许是艺术对于异化的科学技术的抗议。
但无论怎样,我们这个世界,是被科学改变成这个样子的,阻止科学,以及科学家对这个世界的继续改变无异于以肉身阻挡历史的车轮。要解构“科学主义”这一神学,胜算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当下中国人面临的一个共同问题是:我们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健康、生命安全、一个民族的未来,交给一些力推转基因水稻产业化的科学家吗?很多人愿意回答“不可以”。但非要我们回答“可以”呢?也许,我们只能要求,这需要一些严厉的前提,即科学家们能够提供一些保证,尽管这些保证,从根本上而言,我们知道是很难做到的。
这些保证,首先就是如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所说的,科学家们在品行方面靠得住,以及在提供“非专业人士所无法有效地知晓的(因而对他们来说必然是神秘的)知识和技能的准确性”上靠得住。但在转基因争论中,一些科学家早被绿色和平组织指控和种子公司有利益勾连——虽然只是指控;知识的可靠性,也因方法的错误,以及转基因的复杂性而大打折扣。
其次,还得有其它保证。比如,对自然的敬畏,对人类命运的担当,对科学限度、边界的意识……
如果这些保证落空,而粮食转基因化,我们只能说,这是一场可能输不起的巨大赌博。除非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真正地陷入了非理性的状态,否则这是难以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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