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又要到了。每逢此日,南京总有祭奠活动,后来又有鸣放警报。过去的事总是难忘的,特别是民族史上悲惨的过去。然而,有人并不想让中国人牢记那一段历史,总是纠缠不清。1937年至今,不过七十年,才七十年的事,当真能忘却?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还是个孩子,常听当年亲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叙述往事,他们曾目睹尸横遍野,也听过中国百姓被刀刺中的惨叫。1958年“大炼钢铁”时,我在长江路小学读书,学校前面25中的操场成了料场,堆放各地收来的废钢铁,其中很多是旧军械。我见过堆积如山的日本钢盔,还见过成百把生锈的日本“东洋刀”,估计都是日军投降时的物资。我们当时还把军刀抽出来看,想到日本鬼子用这些刀劈杀中国人,不禁毛骨悚然。那些都是日军侵华罪证,竟然全扔进了土高炉,很可惜。
当然,保留罪证仅仅只是铭记战争罪恶的一种形式。究竟应当怎样对待历史,我们所做的一切目的是什么,社会是否真正有了反思意识,更值得所有的人思考。
上个月,王选女士转来一封信。这封信是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医学院教授米歇尔· 法兰兹布劳医生寄来的。不久前在哥本哈根召开的新一届世界医师协会大会上,法兰兹布劳医生再次向大会提交要求日本医师协会谴责日军731细菌战部队的决议案,获得8票赞成。虽然仍有25票反对,议案没获通过,但已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法兰兹布劳医生读了历史学家哈里斯教授的有关日本细菌战的专著《死亡工厂》后,从1996年起,每年向世界医师协会大会提交上述议案,每年均遭否决,因为每次只有他自己的一票赞成。而这一次,有了8张赞成票。法兰兹布劳医生的信中说:“这是一个进步,比以往多了7张赞成票。如果我活到100岁(不大可能),我兴许会看到这个决议案成功通过。”
看了这封信,心情难以平静。这个世界上,好多事几乎成了一个人的战争,但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有时能胜过众口嚣嚣的群体。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芝加哥中途机场候机大厅上,悬着一架海军野猫式战斗机,原来该机场是为纪念中途岛战役命名的。在那关键一役中,美国海军牺牲了三百多名官兵,其中多数是舍生忘死的飞行员。——在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市,在这样一个繁忙的飞机场,却有这样一处纪念牺牲者的地方。我不禁很想呼吁“有关方面”转换一下思路,我们的机场候机厅已经很像市场了,有谁想到可以辟点地方用于纪念中国人民为民族独立奋斗的历史呢?当然,我提这个建议并不抱什么希望。在中途机场的展厅还看到这样一段话:
“对于永远没法回来的人,和那些即使尽了最后的努力也没有如我们这样幸运的人,我要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一切,以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署名是“海军陆战队退役一等兵埃德加·R·福克斯,小学志愿者”。什么是“小学志愿者”?我猜想可能是对孩子们进行和平教育的人士。
七十年前,侵华日军在南京留下的血腥记录会永远记在史册上,无论那些想赖账记忆的人愿不愿意。我们应当想的是:我们能做些什么?十几年来,王选女士把全部的精力用于细菌战受害者的对日诉讼,法兰兹布劳医生用11年时间争取到7张赞成票,老兵福克斯把余生用于“告诉孩子们”……这,就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也是每个有良知、有责任感的人所能做到的。
中华民族的尊严不需要靠昔日侵略者的谢罪道歉来维护,我们的民族自信也不应当依靠其他民族来翘大拇指,至于奋发图强,更不是在网络上吐口水或是发狠。勿忘国耻,反思过去,庄敬自强,是为了今天的发展。世世代代铭记那些为抗击日本法西斯而牺牲的爱国者,特别要纪念那些为民族流尽最后一滴血却被侮辱进而被忘却的无名战士们,——如果做不到(或是不肯做)这一点,那就和否认战争罪行的人走到一条战壕里去了,当然,那就是公开的无耻。
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很多,高谈主义不算做事。在当下,庄重认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最好的态度。
当然,中华民族近百年历史上,值得记念、反思的事太多太多。如果我们连“反右”、“大跃进”和“文革”那样的民族灾难都不肯反思,非但是对下一代不负责,也是授人以柄,帮日本右翼的忙。
想躲避耻辱,只会招致更大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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