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这一章是最难写的，因为他们是那么出名，无论你写什么都会有人抱怨“你为什么没提到那个著名事件和著名人物？”，然而当我们探讨罗马为人类民主做出了什么贡献时，只能放弃凯撒放弃斯巴达克斯放弃耶稣基督，转而去谈一般人不太关注的罗马的公民权和私有产权立法。

　　罗马这个小村庄似乎命中注定默默无闻，地中海文明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依赖于航海贸易，无论是克里特岛文明还是后来的希腊人，无论是腓尼基人还是罗马人的宿敌迦太基，航海贸易使他们能够迅速的获得其他文明的知识都是他们能够快速崛起的秘诀。

　　然而罗马是个远离海洋的台伯河畔的小山头。

　　远古时期的罗马人是个农耕的小公社，他们未必不想学习那些富裕的邻居往海边发展，可惜海边已经被早先崛起的多利安人（哦，他们现在叫希腊人）的殖民地占据了。他们人数也不多，即使在台伯河畔的七个山头也只占据了一个。

　　但是这一小群农民似乎有狡诈的天性，这里从他们神秘的关于自己起源的传说里可见一斑，无论是从被狼奶养大的罗慕洛斯因为他的兄弟跳过墙头就把兄弟杀了；还是从他们因为缺少女人抢了隔壁部落的，等到人家跑来算帐居然躲在女人后面让现在当了自己老婆的女人哭哭啼啼感化别人；他们似乎都不耻于表达自己的狡诈。

　　他们最终创建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文明，并且他们的遗产被盎格鲁撒克逊人继承过去后，终于创造出了现代民主制度，避免了过去民主制度易于腐化堕落，无法与专制竞争战斗力的缺陷；最终缔造了我们的现代社会。

　　他们的一个重要遗产就是公民权

　　之前我们讲到了城邦民主的起源，在希腊的原始民主因为军事精英的崛起衰落后（大概发生在公元前十世纪到前八世纪），野蛮的多利安人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先进的冶金技术，于是他们人数虽少却可以迅速打败周围的文明崛起成为希腊人。而在这一过程中，手持青铜利器的希腊贫苦农民就像18世纪拿着枪的北美居民一样，突然觉得自己是个骄傲的自由人。“既然打仗时我们肩并肩的一起战斗，凭什么雅典的事务要由你们这些盔甲好点的贵族决定？”“如果再这样的话，下次战斗你们冲锋好了”。罗马人似乎遵循一样的逻辑建立了他们的早期共和国。

　　但是他们还是太弱小了，经过四五百年的发展，希腊已经达到亚历山大大帝统帅的大军哀叹天下没有可以征服的领土时。罗马人似乎才终于发展到纠结了一群人跟周围三十个小城镇组成的拉丁同盟作战，打了两年仗费了牛劲罗马才勉强取胜，而且这三十个城镇似乎也不太服气，未来随时有再次爆发战争的可能（不要忘了直接导致希腊城邦衰落的波罗奔尼撒战争，雅典和斯巴达长期的纠缠就是类似的结果）。这个时候，罗马人中那股农民的狡诈发挥了作用，他们突然想到了把公民权给别人。

　　对于我们的原始祖先来说，自己的氏族归属是极端重要的。想想也是，在古代那种落后朝不保夕的年代，不树立起对自己部落的极度忠诚和归属感，这个部落也很难生存下去。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副作用，就是当一个部落兴起之后，他们肯定把别的人群当做二等人，自己才是神拣选的子孙。

　　古代人的交通非常不方便，轮子虽然发明了但是基本没有像样的道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己生活的村子就是自己一生所见到的世界，几个爱游荡的人愿意到隔壁村或者到那些由狡猾的商人和手工业者组成的城市（也就是集市）已经可以满足整个村子全部的需要。所以，一个城邦基本就是那个时代人可以交游的极限，城邦又大多由原来的部落发展而来。搞出了民主很正常，但是究竟谁是民主中有权利的人呢？答案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似乎是显然的，当然是我们部落的人。其他的城邦或部落平时虽然偶然有贸易来往，打仗时又不为我们出力，发生冲突我们还可能互相绑架对方当奴隶；当然他们也不跟我们信奉一样的神，长得也不一样，能容忍他们做生意时住到我们这就不错了。开公民大会的时候叫上他们？开什么玩笑！

　　这个问题在希腊人那里好像很合逻辑，他们的土地多山各城邦之间相对隔绝，偶然纠结起来乱打一通之后抢到赔偿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城邦；纵然亚历山大大帝建立起君权统治城邦仍然能维持相当程度的自治。

　　但是罗马周围则是广饶的平原地形，当罗马人打败拉丁同盟后，他们的交通贸易实在太容易了。这些狡诈而人数很少的农夫们，吞并了最近的四个城镇后，面对那二十几个又舍不得让他们重新独立又吃不下的城镇，想到了许诺他们保留以前的地位的同时，只允许其和罗马签约而不得互相签约。同时这类城市的男性居民被赋予了一种近似于于罗马公民权的全新身份。除了不能拥有选举权和参政权，其余所有罗马公民享有的“私权”都被完整保留了下来。

　　不要惊呼“神马！不给选举权和参政权叫什么公民权”，虽然罗马周围是平原，但是在那个年代一般人要离开自己的城镇去罗马还是要费老鼻子劲的。没看到当年雅典仅仅为了让城周围的农民公民在公民大会投票都要绞尽脑汁。所以让各城镇保留自治只是不能去投票，在罗马跟别人发生战争时要出人出钱，在那个时代简直是完美的宽厚安排。

　　这一安排终于在一百多年后的第二次布匿战争发挥了作用，伟大的汉尼拔将军越过阿尔卑斯山之后，可怜的罗马人只要交战就被打的满地找牙，否则只能整个亚平宁半岛四处乱跑。一些当初希腊人的殖民地因为老被罗马人打劫愤而投奔了汉尼拔，但是当年的拉丁同盟的城镇，体会到了无论被谁征服都不可能享受到罗马统治下公民的权利，一直不离不弃的与罗马站在一起，直到把汉尼拔拖垮。

　　罗马人尝到甜头后，很快把公民权扩展到意大利之外的西班牙卡尔提亚，到了帝国时期干脆扩展公民权到了拥有所有权利。再接着到了公元212年，皇帝卡拉卡拉颁布了安东尼努斯敕令，赋予帝国境内所有出生自由者以完整的罗马公民身份。只要你是罗马公民，在广阔的罗马领土上，罗马的法律和战无不胜的军队就是你的后盾。所以两千年后，美国总统肯尼迪才会在演讲中说“两千年前，人们最自豪的一句话就是‘我是罗马公民’——CivisRomanussum”

　　在这一点上罗马这些狡诈的农民比希腊人聪明多了。希腊人为了保持城邦公民的纯粹血统，不容任何外族血统渗入的狭隘做法，断送了雅典和斯巴达的繁荣，同时还加速了其灭亡。在雅典共和国最繁荣的时期，公民总数却从30,000降至21,000。而罗马人因为自己原本的弱小想出的狡诈做法却发展出一种在整个帝国范围内通用的法律和公民制度。希腊人也许是更优秀的雕塑家、雄辩家和思想家，但只有罗马人才真正懂得如何统治一个帝国

　　说起来希腊罗马文明崛起的时候人都还是挺穷的，贫富也很平均，我看了雅典人制定公民权时最富的阶层也就是最穷的阶层财富的四倍。想想也是，他们那点生产力怎么能和现代化工业文明想提并论，每家人生产出的东西够自己吃就不错了。

　　所以希腊人对于私有产权的观点很简单。东西是我的就是我的，我拥有这头牛是因为它是我买来的或者是我家牛生的；你抢了我家牛就是侵犯了我的产权，我就带着亲戚举着锄头找你拼命；契约嘛按了手印就生效，违约嘛就是侵权。

　　毕竟希腊人他们刚从野蛮的还共享一切部落里的产品和抢劫来的财宝的多立安人改名立品叫希腊人几百年。他们还想不透占有（拥有某种物品）和所有（可以对物品做任何处置）的差别；想不透契约可以如此复杂判断契约生效的基本原理是签约双方自由意志的许可；在这个基础上的违约并不能跟侵权划等号。

　　我们饱尝所谓的公有制苦头太久了，所以听到“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个口号就会激动万分，但事实上私有财产既不神圣也不是不可侵犯；其实美国宪法也只是说没有正当法律程序不得剥夺财产。日法德则直接写入公共利益可以要求转移私有财产。

　　毕竟我们是原始人的时候部落里的东西是共享的；因此当美国的开国元勋们撰写独立宣言时，小心的把洛克谈到的人的自然权利“生命权、自由权和财产权”改成了“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撰写者托马斯杰弗逊更在后来跟友人的通信中解释了他认为财产权不是天赋权利，而是后天权利。

　　但是就如我在最开始讨论我们的基因时所写，自私和贪婪是我们人类的天性，但是我们进化出的一些特点（例如幼体要长到十几岁才能生存，赤身裸体又没毛看起来稍微凶猛一点的动物都打不过）又逼着我们抱团生活，这两个矛盾一直贯穿着人类文明的始终。最终我们认识到，不保护私有财产，社会是无法进步的。一个好的民主社会应该大部分公民都拥有财产，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会同意确立宪政，规定可以转移私有财产的公众利益仅包括诸如必须要修水坝保护我们的城市不被洪水淹没，至于城市扩建等发展经济的理由不是强制转移私有财产可以被使用的理由。同时市民组成的议会为了防止自己的财产被转移时吃了大亏则会制定有效的规则确保因公众利益转移私有财产时评估出合理的补偿。

　　所以私有财产虽然不是天赋权利，但他是我们现代人类文明最基础的权利之一。为了保护和界定他，罗马人功不可没。

　　其实罗马人看着也不比希腊人富裕多少，为什么私权的完善会发生在这里。可能还是我前面说的地形和他们的弱小起了作用。平原地形决定贸易交流频繁，而他们打败了拉丁联盟没有完全征服采取赋予公民权的做法，决定了这些城镇之间贸易纠纷少不了。毕竟在一个城邦或者国王管制下，有争吵拍脑袋就定了。

　　但是他们有好几十个城镇，各自半独立。

　　什么叫契约？要写到多清楚还是口头可以签字还是画押才算？如果我说我签的时候是那个来自罗马镇的张三带着他的七大姑八大姨虎视眈眈的盯着我签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