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家班的规矩,最兴于明朝万历年间,士大夫们纷纷蓄养戏子组成家班,在宴会上飨以亲友,彼此较艺。有些痴迷于此道者,还会亲自执笔,写戏、教戏、导戏。
比如汤显祖的名剧《牡丹亭》,就是由万历年前首富王锡爵的家班首先演出的。确立了明清传奇创作规范的沈璟之所以能写出《南九宫十三调曲谱》,也是因为有着养家班的丰富经验。
明末贰臣阮大铖,因投靠阉党,为东林党人所不耻,孔尚任《桃花扇》中便借李香君之口对他大骂不绝。然而阮大铖养的家班却很出名,他自己本人也是个剧 ,曾写过一个本子,叫作《燕子笺》。张岱就曾评价阮家班说:“阮圆海中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班鲁莽者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了十二官小戏子,他的祖父曹寅为江宁织造,是否养过家班暂无资料,但是洪昇到金陵时,曹寅曾在家中大摆宴席,遍请南北南北名流,连续三天,全本演出洪昇名剧《长生殿》。这个演出班底,是外请的名角,还是曹氏家班,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看出曹雪芹对于戏的喜爱乃是家学渊源。
庚辰本《石头记》在元妃点戏、龄官辞演一段有双行夹批:“按近之俗语云:‘宁养千军,不养一戏。’盖甚言优伶之不可养之意也。大抵一班之中此一人技业稍出众,此一人则拿腔作势、辖众恃能种种可恶,使主人逐之不舍责之不可,虽欲不怜而实不能不怜,虽欲不爱而实不能不爱。余历梨园弟子广矣,个个皆然,亦曾与惯养梨园诸世家兄弟谈议及此,众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今阅《石头记》至‘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二语,便见其恃能压众、乔酸娇妒,淋漓满纸矣。复至‘情悟梨香院’一回更将和盘托出,与余三十年前目睹身亲之人现形于纸上。使言《石头记》之为书,情之至极、言之至恰,然非领略过乃事、迷蹈过乃情,即观此,茫然嚼蜡,亦不知其神妙也。”
从这段话中,尽可看出彼时贵族“养家班”之盛。而脂砚斋说“余三十年前目睹身亲”一句,令很多红学家以为脂砚斋亦同曹雪芹一样,只在三十年前经历过好时光,后来家败,便再也无缘亲近梨园风月了。
其实不然,真实原因应该是雍正二年,即1724年,朝迁下令“禁外官蓄养优伶”,从此废除养家班制。既然“家班”没了,脂砚先生又往哪里去见识呢?故曰三十年前,也就是雍正二之年以前经历的事,这与曹雪芹《石头记》中记述的时间也刚好吻合。
家班的消失,直接影响了昆曲的式微。那些离开了园林家馆,在戏班里吃苦咽酸的小戏子们,自小被师父打骂,又未见识过脂粉繁华,怎么演得出昆曲的优雅都丽呢?
新版电视剧《红楼梦》中,小宝钗的扮演者李沁,就是戏校里昆剧闺门旦出身的。剧组借了来,请了老师每天培训她绘画、书法、弹琴、下棋,吃好穿好,阅尽繁华。隔了一年,李沁回学校汇报演出,再次登台演唱杜丽娘,非但技艺未疏,反而大放异彩,让学校老师连连感叹:“演员还是要‘贵养’啊。”
直到今天,某演员一红了,就往往传出被包养的绯闻来。然而炒过了,那演员只会越来越红。这是否,也算作一种“贵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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