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是意味深长的一句汉语。通俗地理解，“腐”可能指贪腐，“败”可能指败亡。一看到别人收钱就想到腐败，肯定是自家学识短浅的表现。朱元璋是在苦海中长大的，他给干部们的工资可能是历朝最低。这一点，一直受到民间的褒奖，但很少有人破解出统治者的政治智慧。

公正地讲，明朝的“低薪制”是双面的：一方面是统治者精心设计的手段，以行政手段拍卖道德的统治风格；另一方面，“低薪制”下必然的贪污、搜刮与巧取豪夺，又置于统治者与民间的双重监督，官场的生存更依附于最高权力，官场必然表现出对皇权的绝对忠诚。封建官场中的官员能清廉到哪，群众看得出，领导更清楚，什么时候拎谁，绝对是那小子犯贱或长了反骨。作为最高统治者，始终是反腐谬论的收益方与获利者。他们捉一个，腾出一个位置，所谓的反腐都在给另一个更腐的人和自己创造机会，群众跟着白高兴。让一个腐败的制度去杀贪官，只能说老百姓太有才了。

——腐败，很早就与忠诚相联系。后唐名将、谋臣郭崇韬灭掉后梁后，就曾公开地贪腐，但他的目的是为了做好后梁降臣的思想政治工作，同时也是为打消主子对自己政治追求的疑虑。当然，郭崇韬是个正面人物，他贪腐的成果，最后这钱是全都用在了新国家的建设大业上。只有不兼顾国家利益的贪腐，国家才会有意见。因贪腐而败亡的，当然就是正宗的腐败。如果那人很贪腐，但就是不败亡，你也称其为腐败，那你也太迂腐了！

——至少明朝的语言学，包含这样的诠释。

叶县县衙戒石碑

明朝的反腐败工作，一直是一把利器。从朱元璋那时起，大小官员在官场跌倒，甚至丢了身家性命，往往就是一锭银子。由于朱元璋对反腐败工作高度重视，十几两银子，也就足以拿下一颗人头，官命比农民工的都便宜。看起来朱大爷出手太重，但依法治国，并无多少从严从宽的人为选择。

第一代领导人开创的反腐败工作，如果坚持不渝地实行到朱由校这里，应该能够再铸辉煌。而这时该砍下人头或剥了人皮的，第一人选当是非魏忠贤魏老公公莫属。

阮大铖可以证明，魏忠贤是个贪赃枉法的人。在魏忠贤这里，阮大铖花了一笔银子，先前买了一个吏科都给事中，刚刚又买了一个太常少卿，正四品，物有所值，价钱不会便宜。虽然具体金额有待查证，但动机、行为、后果都已存在，证据链已经成立。剩下来的工作，无非是如何办案，案件的大小，行为人的处罚轻重。不管怎么说，这行贿受贿罪名的成立，肯定是没问题的。当然，这案要想办成，还得阮大铖出来配合，毕竟他是重要的当事人。

事实上，这案子办理的方向正好相反——魏忠贤并没有成为腐败分子，而且在领衔办理别人的贪污腐败，这就是十足的坏人管好人！

——看到这里，你对“腐败”的本义应该多少有所了解了。

与东林党的舆论先行迥然不同，魏忠贤坚持低调行事，战书一概省略，只有几个人悄悄地进行，东林党那边几乎无人知晓。

要说东林党员都不知晓，那也不是事实。有一个老党员，他不能不知道。这就是汪文言，东林党的智囊团组员。

汪先生住在牢里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因为魏忠贤主抓的腐败工作也不是一两天了。当初，他试水反击东林党的时候，突破口选得很准，即是汪文言。

汪先生是东林党的骨干力量，并且与其他党员同志相比，相当的与众不同。东林党的同志是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他们有两点天生的优势：第一，这官最初都是考来的，不是买来的，既省钱，也亮堂；第二，正因为如此，容易怀疑别人有贪腐，有较强的反腐败自觉。

明代监狱及狱吏图

汪文言则是全党的一个例外，不能不补充作个简介：汪文言（？－1625），本名汪守泰，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狱吏出身，智巧侠气、饶具谋略，因监守自盗被判遣戍，当过“门子”。门子是衙署中侍茶捧衣之贱役，没有前途，所以汪文言一直隐瞒自己的历史。为了生计，汪文言又来到东林党官员、刑部郎中于玉立的门下当了书吏。于玉立被贬官后隐居家乡，不知京中情况，就派汪文言进京广结朋友，了解动向，还为他捐了个“监生”的身份，便于其开展工作。

汪文言就这样来到京师，投奔王安门下，和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过从甚密。汪文言用计离间齐、楚、浙三党，从此东林党独大。由于对党的贡献，在东林党内阁首辅叶向高的扶持下，官至中书舍人，《东林点将录》中称之为“鼓上蚤”…… 汪文言属于官场奇葩，本来只是个临时工，变成正式工，再提干，中间还要补齐了相应的文凭，不用钱那是不可能的。从一个普通群众，一步一花钱，成长为党的核心层领导，这钱该花的地方也实在太多。如果没有钱，汪先生早就爬窝了。只花钱，不进钱，又清正又廉洁，鬼才相信他家里有那么多钱。真的腰缠万贯，鬼才相信他还出来当“临时工”！

明代黄梨木官帽椅

魏忠贤怀疑上汪文言，那是绝对有道理的。选中汪文言作为突破口，说魏忠贤独具慧眼，那是吹捧。恰如其分的，叫知己知彼。因为他被魏忠贤盯上，纯粹是自找。

汪文言有次收了别人的好处费，结果自己又没那个能耐，把受请托的事情摆平。最后，汪先生大胆决策，再转手让魏忠贤代办，自己赚个差价。办成事不出事，汪先生本来是能做到的，因为魏公公并不爱好讲原则。为什么又出事了呢？因为汪文言一直不支付手续费。农民工的工资都不能拖欠，何况是拖欠领导干部的合同款——尽管是口头合同！魏公公较真了，一调查，请托人居然是汪文言！再不把汪先生抓起来，合同法就成儿戏了。

但这桩腐败案，看起来很好做，事实上很快就做不下去了。尽管汪先生虽是个腐败的合适人选，但在党内太重要了。既然与党的利益休戚相关，党就没有理由袖手旁观。结果连魏忠贤也不敢相信，汪先生怎么悄悄地进去，就怎么风光地出来！

魏忠贤有了这次办案教训，汪文言第二次被收网时，就应该凶多吉少了。至少，办案人员的准备工作要比以前充分，手段也要改进不少。

强调一下：魏党发动的这场反腐败斗争，如果只局限在汪文言身上，这桩反腐败案子也就太普通了。这桩反腐败工作之所以能永载史册，是因为战果很大，不仅摧毁了腐败分子，也摧毁了无坚不摧又绝不承认自己腐败的东林党。

锁定了汪文言，下一个突破的方向，便是杨涟。杨涟对东林党来说，同样很重要。东林党倘若是只虎，杨涟就该是虎牙。虎口拔牙，很是风险，真拔成了，那就太有意义了。

当然，东林党的虎牙可不是一只，而是一排。左光斗虽然没有杨涟厉害，但作为党内头号杀手，也是没有问题的。左光斗这只牙被拔了，东林党这只老虎，就算得上虎爷爷了——这只猛虎，怎么地也该进动物园，供游客照像用了。

魏忠贤掀起的大明官场上最强烈的反腐风暴，很快席卷了了一批：汪文言，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等。

对汪先生受贿，正常人应该是相信的。对杨涟、左光斗受贿，要是相信那就不是正常人了。但你不相信的事，人家自己都承认了。即便有个翻案的机会，那法律程序也是相当复杂的，除非也来一言堂。

左光斗自己承认的受贿金额，是两万两。这个数字，可以供杀头杀几百次。行贿人，是熊廷弼。

熊廷弼手迹

熊廷弼（1569-1625），字飞百，号芝冈，汉族，湖广江夏人。万历三十六年（1608），熊廷弼受命巡按辽东。天启元年（1621），建州叛军攻破辽阳，再任辽东经略，因与广宁巡抚王化贞不和，终致兵败溃退，广宁失守。王化贞，东林党首叶向高的弟子，所以熊廷弼的唯一选项是替东林党人背黑锅。天启五年（1625），熊廷弼被冤杀，并传首九边。

熊廷弼案本是东林弄成的，结果一块石头又砸在东林党自己头上，被魏忠贤做成了大“窝案”，很有弄权反被权弄的味道。这些案子，后来被确定为冤案，熊大人与左大人等享受了平反昭雪。

平反昭雪，似乎是个褒义词。享受这等褒奖的对象，无疑叫好人，只是以死人居多。公权名义下的反腐败，结果是好人在奈何桥上来回跑，受用的就是一碗“平反昭雪”的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