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阉党相当有名,干过轰轰烈烈的破坏活动,但那都是过去。现在,这个党应该换届了,所以谈阮大铖时再称其阉党,新党首肯定有意见。准确地讲,这个时候的阉党,应该叫“魏党”——魏忠贤,他是这一届阉党的主要负责人。 魏忠贤,街道老大妈都比我们清楚他是谁。不太清楚的人,只能是一些历史学人,包括一些名家——他们都是一些固执己见的人,只相信史料,不相信常理。 对魏忠贤的总体印象,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 “坏”字。在明朝坏人榜上,知名度第一的,应当就是魏忠贤。这个习惯看法,学者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之驳得体无完肤。但我觉得要实事求是,你列出一个比他危害性更大的人物,人民可能不知道。人民不知道,也就不答应,学者的心血也就白费了。在魏忠贤的问题上,应该体现“历史是人民写的”。 主子面前窝囊猥琐,背了主子直吃横摇,魏忠贤就是这样的干部。我也从来就不认为这种干部值得肯定,但也不赞成一定要把好人写好、坏人写坏,好端端的一张纸,硬要画得面目全非。如果是图好看,谁都没有必要去看历史,直接看小说好了,直接看绘图本的《西游记》,有兴趣看《金瓶梅》也成。 作为明朝的高级领导干部,魏忠贤的干部档案,肯定被后人改了无数次。改过之后,也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与破绽。但推测中的魏忠贤,早年应该是相当励志的——魏忠贤从一个没有特殊背景的社会青年,最终成长为大明朝一言九鼎的高干,这个传奇本身就相当蛊惑人心。 流氓冒充领导不对,领导冒充流氓也不对,魏忠贤的每一次进步,组织部门都会认真负责,都应该有相应的政审,并且政审的结果都会是合格。否则,谁都不能自圆其说,讲清一个文盲农民居然进京当了大干部。 但是,你真要找魏忠贤的档案,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这个人根本就不能当干部—— 按照史书的记载,魏忠贤本来应叫“小李子”(与下个朝代的同行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他名叫李进忠,河北人。家庭出身,农民。调查材料,则有两份:第一种说法,爹妈种地,是个下等人,这似乎还有点正经的味道。第二种说法,爹妈是个民间文艺工作者,街头耍猴或其他杂耍活,这不是渲染魏忠贤有艺术细胞,而是添加一点出身下贱、作贱人的味道。 上面这段家庭背景,如果对干部的使用没有多大的问题,当然可以飘过。 下面,则是他的现实表现。有一些不太顺畅,政审中似乎被忽略了。 按照塑造坏人的传统笔法,先要交待一下他的童年。魏忠贤的童年,主要是街头混事。 ——很可半对。因为人家爹妈长年献身基层文化工作,孩子多少也有点艺术天赋,街头溜遛,顺便作一些才艺表演,对一个孩子来说与上 家教老师家里去练琴、画画,也不一定就有多少区别。问题是,那个时候的政府对文艺工作明目张胆地不重视,根本就没有将文化事业纳入民生工程。各色名样的文化事业,只是广大文艺工作者的谋生工程。 ▲明人荒嬉图 从少年长到青年,魏忠贤明显是向坏人的方向快速发展。魏忠贤最终是要成长为顶级坏人的,吃点喝点,事情太小,不足以作为证据证明论题,这里就忽略不计了。魏忠贤的坏人特征,好像适宜从嫖娼开始。 嫖娼,这个事情通俗易懂,也可以要多严重有多严重,涉及一个人的现实表现与思想表现,是干部廉洁自律的必检关口。况且,大家对这类事比较感兴趣,并且不受信任危机的影响。比方说谁学雷锋了,大家不一定相信。如果听说谁嫖娼、受贿了,大家一准抓紧呵呵几声,立即帮你发布出去,并且免收广告费。 嫖娼的时候,魏忠贤已经结婚了。据说,魏忠贤是嫖遍了大街小巷,挂红灯的地方他都要光临。 每当读到这一类记载,我总想到魏忠贤家估计还是有点钱的。因为那些地方虽说比不得“天上人间”,但收费标准肯定要比“洗头屋”、“足疗房”贵不少。更重要的是,越是不正规的场所,收费工作就越正规,管理工作就越科学、严谨,绝不会像“国”字号的地方,可以讲人情,随便有个熟人都能免费或逃票。 ——魏忠贤家里没有钱,嫖娼时又没有志愿者买单,这事迹本身就很有信息量。究竟财产申报不实,还是后人记述有误,无从下手。 ▲明代赌具甩子碗 关于魏忠贤的赌博问题,那也是相当严重的。但细细琢磨,好像也有一点问题——不是魏忠贤的问题,而是 们的问题。 魏忠贤上赌场,通常身上是没有钱的。但没有钱的魏忠贤,下的赌注却上百万。 额的神——魏忠贤真坏,开赌场的真傻!河北的赌场要是这么“钱多、人傻”,谁还愿意舍近求远,跑到那种又唱又打的地方自讨苦吃! 这就是历史中的命题作文,很精彩又很学生级:在魏忠贤走上重要工作岗位之前,还有画龙点睛的这么一笔——吃喝嫖赌,走投无路,卖掉女儿,果断“北漂”! 行至山穷水尽,终究峰回路转,魏忠贤究竟靠的是什么?我曾经接待过一位早年农民进城的成功人士,说起当年的打拼,他是噙噤泪水。我虽对其创业史缺乏了解,但我想起了我的一位同乡:他早年也是一把铁锹与人“打码头”,在“万元户”十分紧俏的时代,便是腰缠数万的“老板”,但在一次与河南人的血拼中,被对手的铁锹击中头部——不血拼,那就一辈子是“农民工”;血拼,最终的结果主要看幸运,也就是革命家们曾经说过的:老子的光荣,那是从枪子缝里漏出来的。 魏忠贤根本就不是“快男”,成名前夜,甚至饱还受羞辱。我理解中的魏忠贤,又绝对是明朝官场的幸运儿。但这个幸运儿,走的是一条艰苦卓绝的前进道路,因为他早年的志向,只是当宦官,而最后却当成了太监。 前面说了,宦官不是太监,比太监的孙子还差几辈——太监是高级领导干部,宦官充其量只是个“办事员”,或小“干事”,甚至等同于是普通工人,并且工种极差,专干后勤,最多有个“以工代干”的身份。 不少学者写到魏忠贤这一节的时候,精神都比较亢奋,好像魏忠贤一手割掉小鸡鸡,另一只手就能领到正局级的乌纱帽。真是这样,医院门前早排成割鸡鸡的长龙,全中国的计生干部都要失业了。 魏忠贤决定自宫,一方面只能是生活太逼,而另一方面当特岗工人,工资肯定是相当诱人的。 这是我的看法。如果事实证明我的观点错了,乱写一气的专家竟写对了,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魏忠贤的运气太好了。 能当上宦官,本身就是一种幸运。从报名到录用,去当宦官比参加什么“向前冲”、“大冲关”之类的游戏要难得多,危险得多。游戏当然好玩,在拿奖品之前,冲完这一关冲下一关,哪一关一不留神掉下去,下面不是鳄鱼池,而是清水池,不会游泳也没关系,下面还有帅哥美女安全员,你无非拿不到奖品,落点狼狈。 ▲宦官阉割刀 当宦官的第一关,那是赌生死。负责手术的一律都是个体户,私立医院都没有。如果说私立医院收费很毒,那个体户的收费估计就是歹毒。李进忠本来就穷,交不起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下更没有免费的手术。 但李进忠就是李进忠,交不起费,就干脆不交费,自己解决!当年,我读到李进忠这一段时,后面根本还来得及没看,就坚决肯定这小子将来准成大器——对自己都这么狠,还有他办不成的事? 李进忠自宫的具体情节,我并不清楚。因为这其中的操作手册压根儿就没流传下来。哪天找到了这本秘笈,那对整容业是个毁灭性的打击——神马韩国,一家都不会剩。只要对小册子稍加琢磨,姑娘自家就能拉个双眼皮! 风平浪静,生死关李进忠顺利通过。到底怎么过的,反正他没死,这也叫事实胜于雄辩。 第二关,就业关。就业从来就是难题。别说李进忠是个大字不识的,你就是一本大学的文凭在手,你还不是孙子一样地到处考试、面试么?李进忠三本文凭都没有,只有一张“体检合格证”(现在似乎叫“体检不合格证”了)。带着挂在裤档里的合格证,李进忠满怀信心地进京应聘。但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宦官是个专业性太强的工种,关键是硬件有特殊要求。干了这个工作,就不能再干别的工作,流动性自然差,必须敬业一辈子。你这一干一辈子,后面的人就麻烦了。你不死,他进不来。所以,招工指标特别紧张。指标越紧张,条件就越苛刻,比招聘清洁工都要博士还苛刻。 就一项:年龄!人家招的是“少年班”。宫里招宦官,年龄越小越好,好管,好调教,服务年限也长。李进忠婚也结了,女儿都养了,怎么算也有两十岁。这可不是机灵的干部改简历,十岁就能大学毕业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