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澍，字仲霖，徽州（休宁）人，崇祯十年进士，授河南开封推官，后提拔为御史，巡按湖广，监左良玉军。

黄客官从政这么些年，始终都在执法执纪的岗位上。虽说干的是份得罪人的差事，黄先生均能干出水平——当法院院长，能够立功受奖；当纪检组长，与被监察单位相处融洽。在左良玉营中明明应该干点与其作对的事，他竟能与左良玉混成了哥们儿。能把工作打理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没三把刷子你想都不能想，何况他还有一叠奖状作为旁证。

这么介绍黄先生，可能不是很好懂，也相当不全面。

黄澍的故事本来就很难讲，如果拍成电视剧，观众一准会拍砖，认为编剧有点错乱了——

▲清代象牙圆雕说书艺人

《明季南略》中，有一场黄澍在朱由崧面前的悲情大戏：朱由崧上任后，黄澍到南京汇报工作，在行政服务大厅，黄澍声泪俱下，义正词严，大骂马士英是奸臣，指斥马士英十大罪状，该杀，杀了都不足以平众忿。

马士英更悲摧，他跪在朱由崧面前，一言不发。黄澍哭到动情处，情不自禁地肢体表演，经典动作是拿起办公用品，狠狠地砸在马士英背上。

——言情加格斗，精妙绝伦。你怎么看，黄澍都是一个忠君爱国志士。

马士英遭黄澍的精彩攻击，凭借观看多年电视连续剧的经验，观众自然会联想到这后面肯定要有新的故事情节产生。《明季南略》载：“楚宗朱盛浓疏诬黄澍‘毁制辱宗，贪贿激变’，士英喜，擢盛浓池州府推官。内批：‘逮澍刑部提问。’澍不至”。

实名举报，组织部门核实，黄澍根本没有配合的意思，更不想让纪检部门将自己洗白。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去请他“喝茶”，结果连他的影子都没找到。

黄澍人间蒸发了吗？原来他逃到左良玉军营中。到军队中去提人，不动用特警也没什么好招儿。缇骑追捕到左营，黄澍没躲藏，正与左梦庚同操练军士兵。更戏剧性的情节是，缇骑还没动手，左梦庚仗剑斩逮使于将台之下。

警察抓捕，结果消灭的是警察，这镜头不是一般的新颖。

避难中的黄澍，没有被动，而是主动。为报私怨，黄澍决计将事情玩大。以他对左良玉的深层了解，竭力鼓动其起兵东下，铲除马、阮集团，争取更大的胜利。

起兵东下，旗帜上写的是“清君侧”，是以实际行动与中央保持一致，怎么瞧，颜色都正义型的。

但是，下一节就不好蒙太奇了。

左良玉兵变失败，黄澍拉上愣头愣脑的左梦庚，想都不用想，头也不回地跑到阿济格将军那儿当兵了。

故事不好写，就在这类地方。如果你是写小说的，上节写他精忠报国，下节写他叛变投敌，中间一个过度段都没有，遇上负责任的编辑，会提醒你人物性格是怎么发展的，遇上脾气暴躁的，早将你的一摞纸给扔了。

好在黄澍是个真人，事情也个真事儿。你如实写下来，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那便是文责你负，完全都是读者的责任。

黄澍当初敢与马士英、阮大铖较量，最过硬的就是一份道德优势。婊子不收钱，还真能蒙住嫖客。否则，你一小屁官，凭什么在最高首长面前臭自己的领导。领导不送你耳刮子，那是一级领导一级水平。如今，收拾领导的好戏戏剧性转折，自己被领导给收拾了，虽没超出正常的逻辑，但出去不躲一躲一躲，好像智商有点问题。到哪去躲，肯定又存在品德问题。两害相权，黄先生果断出国。

人生安全受到威胁，奔赴外国军营寻求政治避难，这也是国际通行做法。问题是，黄澍压根不是避难，而是要在那里大有作为。

黄澍确实是个可以不小觑的人，在原单位不过耍耍嘴皮子，混些人气，一到新的工作单位，他很快有了先进事迹，而且还相当典型。也只有演到这一出，黄澍才彻底起底泛渣。

▲休宁齐云山

清兵进攻皖南山区，战绩相当不如人意。势如破竹惯了的清兵，天天都像是啃草皮子。

皖南山区，一般读者可能没多少直观印象。但一说黄山，没到过的想必也看过，奇峰怪石，人间仙境。

什么叫人间仙境，说白了就是，那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你上去旅游，花它一把钞票是小事，年轻人爬上去，再有体力，手上的矿泉水瓶都显得多余。现在，清兵要上去，手上必须拎着笨重的铁家伙，你爬过去，定下神来，到底是接着找人打架呢，还是自己先找地方喘气儿？

所以，到这儿战绩不佳，可以理解。日本人后来也到过这儿，他们的技术手段也升级了不少，同样还是没法下手，眼睁睁看着英勇的新四军在这安然扎寨。清兵与日本兵相比，也勇猛不到哪儿去，最多只是摸索着前进，运气好，不被人山上砸石头，也就谢天谢地了。尤其攻到黄先生的老家休宁，连一支地方游击队都搞不定。

▲明朝最后一位武状元黄赓匾额

这支游击队的队长叫黄赓，不是凡人。

黄赓，字仲叙，明崇祯十六年（1643）武科状元。黄赓的状元还真不是蒙来的，正规部队溃败后，黄赓回乡打起了游击，继续保家卫国干革命。清兵为剿灭这支游击队，发动数次攻势，都未凑效。最后，还是黄澍有办法，他佯装率兵投靠了游击队——爱国，抗敌，从来都是不被怀疑，不受指责的。

还有一层，黄澍毕竟是黄赓的同族兄长，人家根本没防备。结果，一个里应外合，黄澍收拾了黄赓，也帮助新主子解决了一个难题。

▲金声像

被黄澍如此整灭的，还有金声。金声（1589—1645），字正希，号赤壁，徽州休宁人，崇祯元年（1628）进士，官翰林院庶吉士，因受崇祯帝赏识升为御史监军。官场混浊时金声辞官回里，国难当头时他拉起了队伍。顺治二年（1645）八月，清军分三路围攻徽州，他依凭丛山关险隘，固守绩溪，清兵久攻不克。这时候，黄澍出场了——黄澍伪装束发，服明衣冠，称率兵来援。金声一看是老乡，放他入关，结果又是一个里应外合，徽州遂失守，金声被俘不屈被杀。

——好人与坏人，忠臣与奸臣，都是那么回事儿。黄澍以实际行动告诉你，“东林党”与“带路党”，还真是一个机构两块牌子。

一个正义凛然的人，事实上就是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