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6日上映的电影《一八九四·甲午大海战》,重现了120年前那场关乎中华民族命运的战争。电影中,“致远”舰沉没的原因和管带邓世昌牺牲的情节,与我们早期观看电影《甲午风云》中的这些情节有很大的不同,引起了观众的议论。 《甲午大海战》展示的这个故事情节是这样的。1894年9月17日,中日双方海军主力在黄海大东沟爆发了大海战。“致远”号在炮战中中弹,管带邓世昌毅然驾着烈火之舰决死相拼,直向日本海军的主力“吉野”号冲去,但在敌舰队上百门快速炮的集中轰击下,“致远”号终于爆炸沉没!悲愤交加的邓世昌拒绝了战友的救援,誓与“致远”号同沉,但他的爱犬却死死叼住他的肩头不放,邓世昌仰头长啸,狠狠心抱住爱犬一同沉入波涛。
与《甲午风云》影片不同的是,“致远”号是在冲向“吉野”号时被日方鱼雷击沉的,邓世昌是和全舰官兵一起与舰同沉黄海壮烈殉国的。其实,关于“致远”号沉没的原因和邓世昌牺牲的情节,在当年就说法各异。《甲午大海战》和《甲午风云》只是取其中一个说法而已。
关于“致远”号沉没的情节,大致有两张种法。第一种是中鱼雷沉没说。据清人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记载,“致远药弹尽,适与倭船吉野值。管带邓世昌……谓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是舰,则我军可以集事,遂鼓快车向吉野冲突。吉野即驶避,而致远中其鱼雷,机器锅炉迸裂,船遂左倾,顷刻沉没,世昌死之,船众尽殉。”另有清代佚名《冤海述闻》也记载:“致远在阵中,因一敌船伤停车,深入追击之,为鱼雷所中。”姚锡光曾任驻日领事,甲午中日战争时正在山东巡抚李秉衡衙署任事,经常往来辽、碣、登、莱观察军情,掌握大量第一手材料。他以所见所闻,参以中外记载撰成《东方兵事纪略》,记载详赡清晰,远胜一时诸作,向为史家所重视,故“致远”号中鱼雷沉没说被通常认可。
然而,今人根据一些史料提出新说——中炮沉没说。廖宗麟在《甲午海战中致远舰沉没真相》一文中认为,致远号是被日舰炮击而沉的。根据是,故宫博物院编《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盛宣怀档案中保留了参战官兵在1895年3月总结海军利弊的呈文近十件,镇远舰枪炮官曹嘉祥等人呈文称:“譬如致(远)、靖(远)两船,请换截堵水门之橡皮,年久破烂,而不能休整,故该船中炮不多时,立即沉没。”海军守备高承锡呈文亦说:“水师战船贵有铁甲,甲厚则船坚,交锋之际经战持久,不易沉没。如大东沟之役,超勇、扬威、致远皆因无甲,故中炮即透入机舱,进水沉没。”
同时,史料反映,海战时在定远舰上指挥作战的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在战后第二天向北洋大臣报告海战经过时说:“倭船快,炮亦快且多。对阵时彼或夹攻,或围绕,其失火被沉者,皆由敌炮轰毁。”当时参战的外国军官泰莱在《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中说:“为敌炮所沉者三舰,其中有一为忠勇之邓君所统之致远舰。”水师提督英国军官斐物曼特也说:“致远既受重伤,志欲与敌舰同归于尽,……不料日炮毕萃于其舰,独中沉渊之祸,惨哉!“以上均为海战参加者亲见目睹之说,自然不能不引起人们的重视了。另有日方资料《日清海战史》记载:“‘致远’忽出阵冲突‘吉野’,于是‘吉野’以纽状火药连弹装入快炮击之,密如雨下,三点三十分遂沉没。”这条资料也是不能不重视的。
而说到邓世昌牺牲的情节到底如何,更是人们关心的,世人一直众说纷纭。比较集中的说法,大致有如下三种。
第一种说法,是“与舰同沉”。主要以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和蔡永康《中东战纪本末》记载为依据,他们认为在中日海战中,“致远”舰不幸被敌舰围攻,受伤累累,舰体倾斜,炮弹即将用尽,管带邓世昌临危不惧,沉着指挥,号召部下“从公为国”,“置生命于度外”,“有死而已”,下令“鼓快车”,直冲敌人先锋队指挥舰“吉野”号,准备与之相撞,同归于尽。“吉野”号见势不妙,慌忙躲避。“致远”舰在日方快炮的密集进攻下,不幸又中鱼雷,致使舰身破裂,大量进水,“顷刻沉没”。邓世昌与全舰官兵壮烈殉国。此说最为通行,电影《甲午风云》即据此描绘的。
第二种说法,是“扼犬同沉”。据《清史稿·邓世昌》、《海军纪实·邓壮杰公事略》记载,当“致远”舰冲向“吉野”时,被“吉野”舰发射的一枚鱼雷击中,致使锅炉迸裂,舰体下沉,邓世昌和250名官兵同时落入滚滚的黄海波涛之中,临难之时,邓世昌感慨地说:“吾志靖敌权,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舰进水后,他还站在水中怒骂敌寇。侍从刘忠把浮水梃向他投去,他拒不接受。此时,恰好有一艘中国鱼雷艇驶来,艇上水手高呼:“邓大人,快上扎杆!”邓世昌并不理会,铿锵有力地表示“阖舰俱尽,义不独生”。他的随身爱犬游到身边,衔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下沉,被他毅然推开。爱犬不忍离去,又衔住他的辫发。邓世昌“望海浩叹,扼犬竟逝”,望着血染的大海,发出长声的叹息,扼住犬首,一起沉入海底。
第三种说法,是“义不独生”。直隶总督李鸿章1894年10月5日上皇帝《奏请优恤大东沟海军阵亡各员折》和曹和济《律门奉使记闻》以及《番禹县续志》均有记述,说邓世昌坠海之后,侍从刘忠用浮水挺援救,被他拒绝,后又被别舰将士奋力救起。但他目睹全舰荡没、官兵都身葬大海的惨状,悲痛欲绝,义不独生,于是再次投入大海,壮烈牺牲。
与第三种说法相似,还有一种民间传说。邓世昌落水后,随身爱犬衔住他的衣服,不让他沉入海中。但他看到全舰官兵壮烈牺牲,誓不一人独存,便抱住爱犬同沉海中。爱犬不忍让主人漂流海上,便奋力把主人拖上了岸。邓世昌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海滩上,爱犬依然守在身边,回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他义不独生,重又投入海中。爱犬见主人重投大海,也随之投海而死。
和历史上许多战事一样,一些细节均扑朔迷离,中日甲午海战中邓世昌的殉国经过亦如此。由于当时参战的中日双方在海面上来往厮杀、纠缠混斗、炮烟弥漫,难以辨认。“当猛战时,两军舰旗帜俱毁,各不能辨其孰为敌舰,其略可识认者,仅在船之颜色形模”而已。加之“致远”号的官兵大部分战死,因而对邓世昌牺牲的情形,仅靠旁观者的想像和叙述,未免不无出入,流传至今,说法各异。第一、第三种说法均有当事人记载,特别是第一种说法流传甚广,散见各类着述。第二种说法虽然不见当事人记载,但也有声有色,亦有可信之处。这就有待于史家继续考证了,然而笔者从一些史料分析中感兴趣的有两点。
一是北洋舰队并非如以前所了解的装备占优,而是战事开始便占据下风。北洋水师建立之初,舰队在火力和整体吨位上是远超当时的日本海军,号称“亚洲第一”。然而,日本海军制定扩充海军计划,为筹集经费,天皇甚至从后宫经费中拨款给海军。日本海军装备大批新式战舰,使用大口径火炮,并装备了速射炮,开发出了新型的炮弹,在总体吨位上也超过了北洋海军,在海战上有了极大的优势。而清廷则十年不添一舰一炮,大清水师军舰陈旧落后,虽然海军训练程度未见得低,但军械日渐落后。所以海战开始,北洋水师军舰老旧,锅炉破损,舰炮使用穿甲弹,射速慢,威力不足的劣势立显。从文章前面的史料说明,致(远)、靖(远)两船,“年久破烂,而不能休整,故该船中炮不多时,立即沉没。”超勇、扬威、致远“皆因无甲,故中炮即透入机舱,进水沉没。”
二是如何看待邓世昌“扼犬自沉”的自杀行为。黄海战争中,北洋水师将领除了“致远”舰邓世昌“扼犬自沉”之外,“镇远”舰护理管带杨用霖“吞枪自杀”,提督丁汝昌、“定远”舰管带刘步蟾、“镇远”舰管带林泰曾等一些海军主要将领,选择了“吞食鸦片”的自杀方式。值得一提的是刘,林,邓,杨这四名优秀的中国第一批现代军官,全部在甲午战争中自杀殉国。尽管当时清廷对他们抚恤极为优厚,光绪皇帝赐予邓世昌“壮节”谥号,许邓入祀京师昭忠祠,追赠太子少保,又亲撰挽联“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光绪又拨十万两银,在邓世昌家乡广东番禺修建邓氏宗祠,又派钦差大臣向邓母赐匾,可谓极尽哀荣。但是,这仍然难掩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和北海水师军官们错综复杂的心态。就此时代背景,我愿意相信邓世昌“扼犬自沉”的说法。
选择自裁的方式作为了断,这是古往今来的军界中颇为流行的一种做法,并非是北洋海军的首创。但笔者对邓世昌在最后关头执意求死的举动,还是持保留意见的。其实,黄海大对决之后,北洋海军虽然损失惨重,丧失五舰,但是舰队的主力舰“定远”和“镇远”战斗力依然强劲。与此同时,日本联合舰队也是损伤严重,实力大减。对北洋海军来说,还可以整合剩下有生力量,修理受伤战舰,等待时机与日本联合舰队决一雌雄的。邓世昌是中国第一批优秀的现代海军军官,自福建马尾船政学堂到北洋水师,其间历练凡二十余年,具备了丰富的航海专业知识及海战实战经验,是中国海军的宝贵人才,即使一次战败,还可以继续为北洋水师服务。
其实,邓世昌战败可惜而不可耻,真正可耻的是北洋海军的主要负责人。他们被血战打掉锐气,竟将还保存着大小十几艘完好的战舰拱手交给了日本海军。丁汝昌是在投降书上加盖了提督大印后吞食鸦片自杀的,像他这样的指挥官即使畏罪自杀,也是不能逃脱后世审判的。清廷统治者更应承担历史罪责,由于统治集团主战、主和意见分歧,相互掣肘,事先既未组成专门的作战指挥机构,更无统筹全局的战略指导,始寄希望于俄、英等国的“调停”,继则在海陆战端已启的情况下仓促宣战,岂能不败?!
今天,我们已经很难理解邓世昌当时“望海浩叹,扼犬竟逝”的心境了,仰或对战败的自责?仰或对日寇的愤怒?仰或恐惧朝廷惩罚?仰或愧对国家恩厚?仰或对清廷的失望?这样,还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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