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中学那会儿,要是想研究哪位学者的人生历程,主要方式,还是去图书馆找其诗文及其后人评传。等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再要研究谁,直接上网就最便捷不过了。中国网络从无到有,经历了一个快速的内容膨胀期。很多文字内容,逃脱纸媒载体直接进入网络,一面让知识更加灵活,一面也存在了鱼龙混杂的局面。 网络文字,作为快消品,必须具备吸人眼球的特点,才能迅速流通。在这个背景下,很多文化名人的段子,便有的没的全都搬上来了,一时间热闹非凡。现在世面上写专栏的一些写手,有一个捕风捉影的本事,就是读一点古书,然后安拆黄色桥段给古人,且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文章观点是有出处的。这种文化造谣,是没有风险的,而且大伙也乐于倾听。清代诗人袁枚男女通吃,且热衷于玩男人,便是在这种前提下,盛行于网络的。
如果本文的读者感兴趣的话,网络检索一下袁枚的男女通吃,会发现,其实,只有一篇文章信誓旦旦地持有如此说法,其它文章,只不过是跟着开枝散叶罢了。至于男诗人喜欢玩男人,虽然没有菊花残、满腚伤的方文山式词曲意境,但也足以调动读者的好奇心理。既然这样,我们不妨追问一下袁枚玩男人的若干历史细节。
网络盛行的那篇袁枚男女通吃的文章,给出的史料依据是杨鸿烈的《大思想家袁枚评传》。但是,没有给出观点的具体章节出处。杨鸿烈是民国时期的学者,主要成就在法学着述上,写袁枚的评传,只是捎带脚儿的事情。这本书,在民国时期,影响微小,1989年上海书店出版发行了一套《民国丛书》,将杨鸿烈的这本着作收入其中。当代人读到《大思想家袁枚评传》,大约就是从这里来的。
那么,这本评传里边,杨鸿烈是怎么写袁枚玩男人的若干历史细节的呢?仔细阅读之后,我们便会发现,与网络盛行的袁枚男女通吃的文章观点截然相对了。杨鸿烈是民国学者,袁枚是乾隆时期的诗人,两者有近二百年的距离。在民国时期,小报刊物其实已经广为盛行。我在聊谁换了康有为的睾丸那一文的时候,已经提到过这些小报的性质——就是要多写历史八卦,博人眼球,刺激销量。因此,在杨鸿烈写评传之前,袁枚玩男人的绯闻已经传播的很广泛了。
在这个前提下,杨鸿烈的袁枚评传,针对此事,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玩男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举了很多国外名人同性恋的例子。杨鸿烈的这本评传,起到的作用,恰好是越描越黑的。因为在其之前,所有的小报文章八卦袁枚玩男人,都只是根据袁枚诗文进行猜测,而杨鸿烈所写的这本评传,则应该具备史学价值,其无疑用历史的方式将着这段猜测做实了。袁枚诗文中,有一些对玩男人的赞誉之词,这是否可以作为他玩男人的明证写入评传历史呢?
要研究这个问题,就得涉及一下明清两代的时代背景了。宋朝程朱理学的限制人欲的理论盛行之后,经过元朝一代的沉寂,明朝开始吹起一股强烈的心学风。心学,说白了,就是我要放开我自己的欲望,要随性。这股学风,到清代袁枚他们那里,更生成为性灵学说。清代越发文字狱,文人们越发只能往自己内心找性灵。在这种焦灼状态下,曹雪芹等等清朝一大批文人,都秉承了性灵学说。
上边,是学风背景。而政治背景上,明清两代,都是禁止官员嫖娼的。这种禁止,一直到清朝末年,政府丧失行政性能之后,才自动解禁。在唐宋,当官的嫖娼,可是风流事情,例子不用举,大伙也知道不少。都是读书人,怎么到了你明清,就这么欺负人呢。读书然后进入仕途的这帮人,当然不满。但是,吃皇粮的,就得听国家政策。怎么办?
你不让玩女人,那我们大伙玩男人好了。学风背景与政治背景一结合,我们就知道其中的水到渠成关系了。性灵学说,自然认为,嫖这个东西,是性灵范畴内的,不让嫖女人,那让男人打扮成女人好了。学风道德上,不反对嫖男人,却鼓励这种行为。政治上,因为禁止官员嫖女妓,所以,既要顺应性灵,又要尊崇法令,男扮女装好了。
清朝戏子们,唱旦角的,一般都有这种“玩男人”的服务。一票老油子们坐下台下,旦角打扮好女装,先站在台口上,让台下的大爷们品头论足一番,然后再开唱。唱完后,陪老油子们喝花酒是在所难免的。至于要不要最后洗干净屁眼,我没有读到过相关历史丛书,不妄言。
那么,我们难免要问,在清朝,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男同性恋呢?这不符合同性恋比例啊。而且在清代文人的诗词中,好像玩男同性恋,还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看曹雪芹的《红楼梦》,贾宝玉要是不玩几个小厮,都不算真性灵的。为何如此这般?
结合上边的背景,我们很容易找到答案。玩男人,实际上是清代文人尤其是当官文人的叛逆心理作祟罢了。一辈子没当官的文人,比如说蒲松龄,他的小说里边,就没有强烈的玩男人的欲望。而身处达官显贵支架的曹雪芹,小说里边就盛行玩男人。当官的,不让嫖妓女,生出了巨大的反叛心态,以玩男人来发泄不满罢了。这种发泄,久而久之,形成一种风尚。你不玩男人,你都不算当官的。跟现在一样,你没包养个小三,都不好意思跟人家出去喝酒。
但是,玩儿与玩儿不同。我们现代意义上的玩儿,是洗干净屁眼,满腚伤、菊花残。而明清意义上的玩儿,大多是逢场作戏,跟现代富豪坐一块喝茶聊茶经差不多,装逼方式的一种。等到局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小妾,颠鸾倒凤,少有真刀真枪玩儿男人的。
而我们看袁枚那些个歌咏玩男人的诗句,都是他二十几岁到四十岁之间,当官期间做的。在官场,打官腔,是在所难免的。至于是否真玩儿过?或恐也找不出历史记载来做参照。即使与之交好的朋友有诗文打趣,也未见一个直说袁枚双向恋的。历史记载上,袁枚有妻有妾,还合葬了,也生了孩子。我承认双性恋人的存在,但历史真没这么巧合,恰好让咱们碰上一个男女通吃还大摇大摆写诗问记录的。
现在的网络快餐时代,喜欢捕风捉影、望文生义,如果我们把相关的时代背景都交代清楚之后,也便觉得,断章取义的玩儿男人,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清代文人对朝廷不让嫖妓使的小性子罢了。小姑娘的,才是他们的最爱。后世文人,到也应该写文章的时候客观公允不造谣,因为谣言久了,难免成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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