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人们,总是怀有善良的愿望,想为当代的君王,树立一个古代的榜样。 善良的人们,想善良的活下去,就用善良的故事讽世。故事的主角,多半是先王,因为只有先王,才能提醒当今之王,先王的名义,成了游说者手里的一面小旗,面对当今之王,挥舞这小旗,便多少有了些话语的权力。
上古时候,尧让国于许由,而许由逃之夭夭的故事,在史家的笔下,就流传很广。
战国时代,国君为了王权厮杀不已,人头落地,还殃及池鱼。话语有时也会弄假成真,据说,魏国魏惠王就曾想让国于那个大名鼎鼎的惠施,惠施辞而不受。这一传说,看似荒诞,可当时也非绝对不可能之事。后来,燕国就真的发生了燕王哙传国于子之的事情。但是,仅仅是禅让,还是满足不了善良人的善良愿望,把一国之民的愿望寄托于任何一人身上,确实都不靠谱。
说话回到惠施,有关惠王让国于惠施的传说确否,我们且不论,可惠施的重要性,却由此可见几分,连“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的公孙衍,也称惠施为“国公”,惠施是一位时代的思想者。
公孙衍原来是魏国人,跑到秦国去做大将,反而率兵攻打过魏国,很出了一番风头,不料,从魏国又跑来一人物,就是那位还留着舌头的张仪。
魏国真是人才济济,出了个把人物并不当回事,把张仪当作贼打了一顿,使他无立足之地,灰溜溜的跑到秦国去,拜见了车裂商鞅的秦惠文王。
秦惠文王那时还没有称王,看张仪和商鞅不一样,就拜他为相。
张仪和商鞅的确不一样,商鞅是西河学派弟子,而他是鬼谷学派传人,秦惠文王与父亲秦孝公也不一样,孝公喜欢战士,而惠文王喜欢策士。喜欢战士的孝公选择了商鞅,而喜欢策士的惠文王却看中了张仪。
张仪号准了秦国的脉,秦国要成大事,不能光有战士,还要有策士,商鞅之死,不光是由于变法,算老帐的问题,还因为秦国开始需要策士。因此,商鞅已经过时,可他不甘做卸了磨的老驴,就得死。
秦惠文王诛灭了商鞅,先以公孙衍取代商鞅为大良造,继而又以张仪取代公孙衍为相,秦有相国,从张仪始,其实,此二人皆为策士。
公孙衍被张仪排挤,又回到到魏国,刚好是魏、齐两国在徐州盟会互尊为王时。他赶紧劝惠王说:快去尊齐为王,楚最反对人称王,齐一称王,楚必来战,齐胜楚,我们乘机南下,取楚方城以外之地,楚胜齐,我们就攻打齐国,为太子报仇。
其时,惠施为相,公孙衍为将,两人是好搭档,一人制定政策,而另一人实施战略。但这次“徐州相王”,由于魏濒临危机,战略并未实施,而政策达到了目的。后来魏国再次发起“五国相王”,魏国依然高举“偃兵”旗,却露了合纵战略的底。
魏、韩、赵、燕、中山五国,依然是惠施为相,公孙衍为将。由惠施首倡,但齐、魏相王与五国相王性质两样。
齐、魏相王,出发点是“去尊”,是魏王自己“去尊”而怂恿“齐王”。五国相王,则由魏国牵头,联合其它四国,欲与秦、齐、楚大国争王。
这次相王,惠施没有坚持“去尊”思想,放弃了“偃兵”主张,是魏国急欲重新崛起,再图霸业,其心已迫切,其志亦昭然,所以齐、楚先反击了。
齐借题发挥,说区区中山,也来相王,是可忍孰不可忍,必欲驱逐之。而楚无须借口,直截了当就出兵了,一路北伐,攻取了魏国南部城池。
惠施一手开创的均势格局,至此已被打破,颇有理想色彩的“偃兵”思想已成时人笑柄,崇尚阴谋的合纵连横盛行,兵家、思想家,让位于阴谋家。
策士如天马行空,使各国为其所用,以兵法用于外交,诗礼荡然无存,变法亦已过去,惟有策士横行!惟有策士横议!策士思辨哲学,是惠施的相对主义;策士行动哲学,是鬼谷子的捭阖之理。惠施与鬼谷子的思想,为策士所用而显赫一时矣。
最早意识到新时代来临的国君,是秦惠文王。如果说他的父亲秦孝公把玩了法家时代的力之魂,那么他就成功地玩转了策士时代的术之幽灵。他玩转了一个人,一个真小人,那人只要舌头还在,他就是神!不消说了,这便是张仪,正是秦惠文王把他这个“贼”,推到了时代的峰顶。
五国相王失败,魏与齐、楚破裂,张仪就乘虚而入了。他来到魏国,对魏惠王说:为大王计,莫如事秦。《韩非子·内储说上》说:“张仪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荆,而惠施欲以齐、荆偃兵。”
两人针锋相对,惠王请大家来评,结果张仪占了上风。
惠施问惠王,一种主张,所有人都反对,而另一种主张,所有人都赞同,这正常吗?不正常就决策,这岂不很危险?他让惠王注意到这一点。
惠施原以为会有不同意见,不料大家一齐反对他。惠王用张仪为相,张仪驱逐惠施,惠施化装而逃走了。
当年,张仪乃魏国一小贼,而惠施为相,如今惠施出逃,张仪为相,这真是“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了,人之世事,真是无常啊。
惠施逃到楚国,楚与张仪有约,不敢留惠施,将他打发走了。他只好前往宋国,宋国是他老家,而且“宋王之贤惠子,天下莫不闻”。
惠施一生有两个对手,一个是张仪,另一个就是孟子。张仪是他的政敌,此为众所周知,可有谁知孟子的对手“杨、墨”,就是惠施?惠施“去尊”,魏王雌伏,已隐忍多时,张仪一来,有了秦国撑腰,就解雇了惠施,让惠施走路。人走了,可思想还在,张仪可以为相,但不能解决思想问题,谁能清除其思想?孟子!孟子“辟杨、墨”,主要在魏国。作为思想者的孟子从略,下回分解。
且说张仪兼为秦、魏之相后,就实施“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楚”的国策,使秦军借道韩、魏两国向齐国进攻,齐威王命齐将匡章应战。
匡章击败秦军,引起了连锁反应。先是张仪被驱逐,而公孙衍复出;接着魏惠王去世,而魏襄王继之;还有,惠施返魏和孟子出走。这一系列事件,都发生在一年之内,像走马灯一样。
张仪初来时,其辉煌也,有如天日,惠施出逃以后,公孙衍来巴结,对张仪说:我去对魏王说,请魏王让国于您,而您推辞,这样,王为尧舜,您为许由,都有美名。您一表示推辞,我就请魏王赏赐万户邑于您。
魏王连国都让了,还会在乎万邑?这样作戏,已有前例,魏王跟惠施曾玩过一次,不过,那一次,惠施推辞后,没有人为他请万户邑。
墨者有墨者的规矩,墨者言利,乃天下之利,不为自身计,惠施虽别墨,却自有一番墨家思想者的尊严。当然不能与那两位苟且之徒并提,他们运天下于舌端,不过为一己。
可不,两人一合计,就演了一台让国戏,魏王扮演冤大头尧舜,张仪扮演假清高许由,戏亦真亦幻,利半推半就,以辞国为名,将万邑实收。
张仪相魏时,孟子也在魏国为王者师,两人是同事。
孟子是思想者,思想者要行己有耻。有人在他跟前,称赞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他嗤之说:他们怎能算大丈夫呢?连妾妇亦不如!妾妇尚有礼,他们却惟利。真大丈夫是:富贵不能淫啊,威武不能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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