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读《随园诗话》,见到一个颇为奇特的名词——“状元夫人”,细读下去,“撞见”了清朝的一种社会怪像——“状元夫人”不是女人,竟是男人也! 清代大才子袁枚在他的《随园诗话·卷四·四一》中讲述了这么一段轶事。
乾隆庚辰科的新科状元毕沅(秋帆),与京城昆曲旦角李桂官交往很好。毕秋帆没有及第的时候,李桂官服侍十分勤快周到,毕秋帆病了就称药量水,出门则穿衣随车。毕秋帆中了庚辰年间进士,李桂官为他买来白纸册子又用黑丝打上格,劝他勤习殿试卷子,果然一举夺魁。溧阳相公是康熙前庚辰年间的进士,重赴樱桃宴,听说毕状元出席宴会时还带着他的爱人同志李桂郎,便笑着说:‘我擦亮昏花老眼,想一见状元夫人。”可见此事名声很大。戊子年间,毕秋帆到陕西做官,李桂官前去探望,路过金陵,年已三十了,但风韵犹存。袁枚作长歌赠给他,并赞许他劝毕秋帆公练字的往事说:“如果屋里的帮手能按功排名,那就应该将夫人的封诰让给桂郎。”
翻阅史料,得知毕沅(秋帆)与李桂官的同性恋传说,在当时一度成为“风流佳话”,在清代野史笔记中多有记载。有史家汇集史料,故事大致如此:
清乾隆二十五年庚辰榜状元毕沅,字秋帆,江苏太仓人。历官陕西、山东巡抚,湖广总督,着有《续资治通鉴》等,是个大名鼎鼎的学者和朝廷大臣。毕秋帆三十岁中了状元。他在大魁之前,便染上了同性恋之癖。原来当时考中举人的士子,为了再考进士,不少人都到北京暂住,一面读书,一面准备应试。毕秋帆也住在北京。那时候,士子间的文酒应酬是常有的。在文酒之会时,就常请些演员前来当筵高歌几曲,以助酒兴。
有一天,毕秋帆应友人之邀,出席一个酒会。会上有个昆曲旦角,演唱俱佳。秋帆一见此人,不禁怦然心动。原来这个旦角姓李,名桂官,乃是北京宝和班最红的正旦,他生的俊美非凡,虽是男子,扮起旦角,却又风情万种,宛似天仙下凡。秋帆越看越爱,恨不得一把搂在身边。那李桂官也是风流聪俊人物,他一边演唱,一边流波四盼,一眼就看到这如醉如痴的毕秋帆。原来秋帆也长得高大英俊,风流潇洒,仪表不凡。李桂官暗记在心,一曲下来,就暗地打听这英俊青年是什么人。
毕秋帆、李桂官既已暗送秋波,于是很快就成为密友,每当演唱下来,李桂官就来毕的住处,两人如胶似漆,无法分离。原来,毕秋帆家道不甚丰裕,北京又是个“长安不易居”的地方,李桂官却是个红角,手头宽裕,因此在金钱上李桂官对毕秋帆大力资助,使他完全洗脱了一介寒儒的面目。当时有人戏说毕秋帆得了个“贤内助”。毕秋帆中了状元以后,李桂官一跃而升为“状元夫人”,比红旦角更红了。
毕秋帆、李桂官之“风流佳话”,许多文人学士纷纷题诗咏叹。袁枚在《随园诗话》中提到的赠与李桂官的长诗是这样写的:“一言从此定心交,孤馆寒灯伴寂寥。为界乌丝教习字,为董宫锦替焚椒。延医秤水春风冷,嘘背分凉夜月高。但愿登科居上上,敢辞礼佛拜朝朝。果然胪唱半天中,人在金鳌第一峰。贺客尽携郎手揖,泥笺翻向李家红。若教内助论勋伐,合使夫人让诰封。溧阳相公闲置酒,口称欲见状元妇。揩眼将花雾里看,白发荷荷时点首。君卿何处最勾留,毕将熊姜当五侯。四子非为讲德论,三生同上一钟楼。郎名此际虽风动,郎心镇日如山重。一诺从无隔宿期,千金只为多情用。岳岳高冠士大夫,乔松都要女萝扶。”
李桂官的多年好友,着名的历史学家赵翼也曾赠诗李桂官:“李郎昔在长安见,高馆张灯文酒宴。乌云斜绾出场来,满堂动色称绝艳。得郎一盼眼波留,千人万人共生羡。人方爱看郎颜红,郎亦看人广座中。一个状元犹未遇,被郎瞥睹识英雄。每当舞散歌阑后,来伴书帏琢句工。毕竟瓮头扶醉起,鄂君被底把香哄。但申啮臂盟言切,并解缠头旅食供。果然榜发魁天下,宁无鸡鸣内助功。”
毕秋帆与李桂官的这一段同性恋,历史上实有其事。袁枚是溧阳相公史贻直的门生,与毕秋帆也颇有交情(他们是干亲家),所以《随园诗话》对毕秋帆中状元的记载格外详细生动。加之袁枚直接赋诗李桂官,当是李桂官是认可此事的。赵翼也是李桂官的好友,同样他赋诗李桂官亦如此。清代着名小说《品花宝鉴》上就记载这一段“风流佳话”,同时代还有京剧《状元夫人》也是说这件事的。满清本是“男风”极盛的时代,男同性恋颇为公开,士大夫认为结交几个戏子,搞同性恋,是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男戏子闹同性恋,更属家常便饭,尤其是风流俊俏的旦角,没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免的。
清末上海《申报》中《赛金花遇贵二志》一段说:“名伶于庄儿之相好,如立侍郎、余御史等,皆以风流自命,自喜水旱并进者。于庄儿初为相公,乃‘旱路英雄’与立侍郎、余御史均有香火缘。”这里所谓“旱路英雄”和“香火缘”都是男同性恋的代名词。“立侍郎”系指当时的内务府大臣、户部尚书立山,这么一个朝廷重臣,和优伶的同性恋关系公开地登了报,并视为风雅脱俗之事,可以充分说明当时男风之盛了。清代官员搞同性恋有两个特点:一是多拥有自己的侍童、侍官、侍员,常侍左右,以至荐枕席;二是玩弄优伶,蔚然成风。当时的京师大臣几乎无不以召伶侑酒作为夜生活之一,这种同性恋的活动连宫中太监、满族贵胄几乎无一不好。如赵翼在《檐曝杂记》卷二《梨园色艺》中说:“京师梨园中有色艺者,士大夫往往与相狎。……近年闻有蜀人魏三儿者,尤擅名,所至无不为之风靡,王公、大人俱物色恐后。”
清代男风兴盛,除了和前朝相似的传统文化上之原因外,还有政治上之原因。其一乃出于满族被汉族同化之恐惧,满清统治者恐受汉族文化影响严禁满汉通婚,又在一个时期内严禁官吏狎妓,故同性恋成了一种合法之泄欲方式。其二乃乾隆之榜样作用,大清出了一位嗜好同性恋的乾隆皇帝,满朝立马男风劲吹、淫歌彻夜。其三乃明朝遗老遗少自甘堕落,明亡后不少遗臣和文士既不愿腼颜以事新主,又感回天无力,便披发佯狂,寄情声色以自娱,狎妇童、醉醇酒就成了政治逃避的方法。满清统治者也眼开眼闭,放任自流,毕竟溺于声色之好便无造反之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