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吴瀛曾有诗赠表妹陈衡哲和妹夫任鸿隽: “西江月,叔永(任鸿隽字叔永),衡哲同渡太平洋,舟过子午线时为7月12日,次日乃闰,又适为衡哲生日,于是衡哲得两生日,叔永填《西江月》贺之,录示索和,并讯国内近况,夜不能寐,次韵书风雨如晦,不禁涕泪沾襟矣!”“浩浩乘风破浪,世程无异天排,一年生日两和谐,古往今来难再!梁孟同舟共济,故园烽火尘埋,鸡鸣昧旦梦魂归,不是寻常世界。” 解放后,陈衡哲不再做事,赋闲在家,任鸿隽虽被邀请参加了开国大典,却因他与国民党的关系过于复杂,和胡适等赴台学者藕断丝连,胡适女儿死,任鸿隽、陈衡哲夫妇曾把女儿任以书送给胡适做养女,胡、任、陈三个好朋友的亲密关系,学界无人不知,此类事情传到最高当局,自然产生负面作用,任鸿隽终未被信任,并被排斥在中国科学院之外,无处施展才华,心情抑郁,在当时那种政治环境与政治水平下,也是没办法的事。任鸿隽于1961年心力衰竭,在上海溘然长逝。周恩来、陈毅、吴玉章等人送了花圈。 陈衡哲孤身一人熬到“文革”,晚年孤寂,双眼全瞎,加之造反派闹上门来,穷愁潦倒,死得十分凄凉。只有小女儿任以书料理后事,在此之前以书的丈夫程述铭已在“文革”中自杀。庄蕴宽幼子庄崇信和赵凤昌外孙,杨杏佛之子杨小佛前往送行。一对科学文化先贤的人生戏剧就此惨淡谢幕。 这里再提及一笔,由于赵凤昌曾是真正把孙中山推上总统大位的人物,孙家与赵家的友谊不言而喻。孙中山逝世后,赵凤昌女婿杨杏佛便被推举为孙中山葬事筹备处主任干事,与宋庆龄一起并肩合作,负责筹备建立中山陵。1925年11月,中山陵墓工程开始招标。不少营造厂商以为有利可图,纷纷想找门路承揽这项工程,许多人的目光盯住了杨杏佛。在11月12日孙中山生日那天,杨杏佛家“来客二十余人”,杨连番接谈,廉洁奉公,拒不受贿,传为美谈。令人伤感的是,1933年杨杏佛由于支持革命,遭到暗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一代英灵就此定格在历史的丰碑之上。 十三、现代戏剧之父余上沅 陈韬四女陈衡萃,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一生在中学任教,其丈夫余上沅,堪称中国学院派戏剧之父。他是湖北沙市人,早年积极参与学生运动,是武汉三镇的学生代表。后经陈独秀介绍给胡适,到北京大学英文系学习,并赴美国留学。同船的还有谢冰心、熊佛西、梁实秋、许地山等人。 到美国后钟情于戏剧的余上沅到美国戏剧著名学府匹兹堡卡内基大学艺术学院攻读戏剧,进修了编剧、导演、表演、舞台管理、剧场管理等课程。第二年余上沅又转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专攻西洋戏剧文学和剧场艺术。他还经常去温坡小剧院、汉卜敦剧院观摩演出,看了大量的现代和古典戏剧,他尤其欣赏德国著名戏剧家莱因哈特,认为中国戏剧需要借鉴莱因哈特提倡的重写意的类似中国戏曲的某些观念。这就是后来他领导的国剧运动的主要内容,并和好友闻一多、赵太侔、熊佛西等人进行了实践,与张道藩、沈从文、徐志摩、罗隆基、赵景深等也是过从甚密的朋友。 正是余上沅留美学戏剧回国后创办了民国时的第一所国立戏剧专科学校,并自任校长,聘请了应云卫、陈治策、曹禺、马彦祥、张骏祥、王家齐等人为专任导师。我的父亲吴祖光中法大学毕业,正是被他四姑父余上沅找来任秘书后,才成为专业剧 而终其一生。后来活跃在戏剧、文学、电影界的凌子风、谢晋、严恭、陈怀恺、张瑞芳、叶子、石羽、张雁、李国文、刘厚生、牧虹、徐晓钟……都是剧专的学生。当今中国的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北京广播学院等前辈师资,大都源自民国的“国立剧专”。 而余上沅的结局也是十分凄惨,他的学生杨帆曾与我爸爸吴祖光同为国立剧专校长室秘书,解放后任上海市公安局长,当年江青到延安后与毛泽东结婚,中央派当时在上海的杨帆调查到江青三十年代在上海戏剧界的丑闻劣迹,杨据实向中央报告,引起后患,解放后反被江青加害。卷入潘汉年冤案,潘伯伯被抓前还来我家,由我爸妈请他吃完饭回北京饭店后便失踪不知去向。潘与杨后来均被迫害致死。余上沅乃戏剧界元老,自然知情,难逃干系,同案被捕,坐牢两年后由周恩来过问释放。接着又到文革,再次被抓,70多岁的老人已无力再抗折磨,于1973年患食道癌无法进食,衰竭而死。 余上沅一生喜欢戏剧,研究戏剧,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自己一生所扮演的所经历的这场戏剧,既不像正剧,也不像喜剧,有点类似悲剧,又有点接近闹剧。如果还有一种恰当的说法,那就是“怪剧”,纯粹是一场啼笑皆非、瞎胡扯的怪剧。 记得陈衡萃四姑婆“文革”后曾到北京住我家,是位风度优雅的老太太。爸爸还让我陪她去逛王府井东安市场,百货大楼。她老人家是前几年才去世的,庄蕴宽孙女庄研表姑对我讲,超过了一百岁。 今天的文艺娱乐界已是百花齐放,一片繁荣。但后代徒子徒孙们应该知道,并不应该忘记当年在戏剧界开学院派风气之先的,是他们的祖师爷——余上沅。 《苏报》案陈家的事写到此为止,算是尽我晚辈一点孝心,也可以向我爸妈报告,请他们含笑九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