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蝙蝠侠3》的观众，大概会对哈维·登特这个人物（审判者）印象深刻，他是半边脸有伤，半边脸如常人，穿的西装亦是左右两边花色不尽相同，一边正常，另一边异常。人物性格特点属于分裂型，善恶参半，亦正亦邪，很难说他是好人，亦不能武断地说他是坏人。于是，作者给了他一个颇为形象的称号：双面人。

　　有趣的是，在北宋立国初期，官场上下类似哈维·登特的双面人比比皆是，他们一面是帮助赵匡胤打江山、坐江山的功臣良将，是国家统一、民族独立的英雄，一面又是欺压百姓、贪腐好色，甚至吃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的人格分裂症状，比起哈维·登特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赵匡胤关系最为密切的石守信，有“仁将”之称，军功卓著，一向重义轻利，也善于教育子女。但石守信却疯狂地偏执于事物的“宿命论”与“两面论”，信奉自污避祸的哲学。在天平军节度使任上，“专事聚敛，积财巨万”；任西京（洛阳）留守时，崇奉佛教，建崇德寺，募民夫运输建材，“驱迫甚急，而佣直不给，人多苦之”。他在太宗面前将自己的犯罪行为百般合理化，但内心的善恶却常常不断进行自我挣扎，临死前还对长子石保兴表白说：上对得起社稷，下无愧于庶民，足慰先祖。

　　在赵匡胤的“义社十兄弟”中，除了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等人，也都是双面人。如王审琦，为人厚重有方略，在忠正军节度使任上达八年之久，史称“为政宽简”。但王审琦同时也有胆小怕事、趋炎附势的另一面，曾揣摩宋太祖加强皇权的心思，并迎合道：“五代以来，诸侯强横，令宰不得专县事。今天下治平，我忝守藩维，而部内宰能斥去黠吏，诚可嘉尔，何按之有。”也难怪赵匡胤最喜欢王审琦了，称其为“布衣交”。

　　李继勋在进攻北汉边境及抗击北汉中屡建功勋，他一方面信奉佛教，以仁善爱人自诩，敢于说真话，顶撞皇帝，史称“质直”，另一方面却滥杀俘虏，凶残成性，“累历藩镇，所至无善政”，致使民怨沸腾。韩重赟也是，性格中忠直多于奸诈，却不顾百姓死活，《宋史》评价：“重赟信奉释氏，在安阳六七年，课氏采木为寺，郡内苦之。”

　　再说其他朝野大臣。王全斌骁勇善战，屡建奇功，能“体谅上意”，但他治军不严，自律草率，“破蜀日，夺民家子女玉帛”，纵兵大掠蜀中。王仁赡有爱民如子之称，却于破蜀之日，“纳李廷珪妓女，开丰德库取金宝”。楚昭辅自诩俭朴，然而后期“颇吝啬，前后赐予万计，悉聚而畜之。尝引宾客故旧至藏中纵观，且曰：‘吾无汗马劳，徒以际会得此，吾为国家守尔，后当献于上。’及罢机务，悉以市善田宅，时论鄙之。”崔彦进“频立战功，然好聚财货，所至无善政。”曹翰“贪冒货赂。”张铎“州官岁市马，张铎厚增其直而私取之，累至十六万贯，及擅借公帑钱万余缗，侵用官曲六千四百饼。”田景咸“性鄙吝，务聚敛，每使命至，惟设肉一器，宾主共食。”王晖“性亦吝啬，赀甚富，而妻子饭疏粝，纵部曲诛求，民甚苦之”……

　　最值得一提的是两个曾经口碑良好的名将，另一面却是吃人不眨眼的魔鬼，善与恶之间的明显失衡，令人唏嘘不已。

　　一个是王彦升，后周末，以功升为殿前司散员都指挥使，被誉为“秋毫无犯”，可见德行不错，与赵匡胤关系也密切。“陈桥兵变”后，彦升率所部先入京，地位相当重要，若其无德无才，赵匡胤必不会如此重用他。

　　没有想到，王彦升回京后，滥杀在京巡检韩通及其全家，严重违背了赵匡胤关于秋毫无犯的约定，成为舆论笑谈，因而被拘捕，后很快便被释放。王彦升亦贪财，曾半夜跑道宰相王溥家，“意在求贿”。外放为地方官以后，王彦升开始吃人，“戎人有犯汉法者”，“手捽其耳嚼之”，作下酒菜。

　　另一个是赵匡胤的小舅子王继勋，彰德军节度使王饶之子，王皇后的胞弟。据史料记载，这位国舅爷年轻时才略过人，19岁就当上泉州太守，政绩斐然，百姓称其善。后随赵匡胤征战，平定湖南，灭南汉，他都立有大功，名声一直很好。

　　然而，王继勋的另一面却是个贪财渔色、“专以脔割(即将活人身上的肉割成一片一片的，谓之脔割)奴婢为乐”的食人魔王。在做洛阳行政长官时开始吃人：“强市民家子女备给使，小不如意，即杀食之，而棺其骨弃野外。”以致人贩子和棺材铺商人日夜出入王继勋府中，门庭若市。

　　宋初官场中的双面人，他们身上均有着共同的特点，即一面光洁，一面斑驳，似乎在他们的内心里同时存在着两个不同的人格，一是为国为民的理性人格，功勋赫赫，光宗耀祖，位极人臣；一是凶狠残暴、贪财好色的非理性人格，迷信纯粹的暴力。

　　我们知道，哈维·登特之所以成为双面人，是因为他被盛怒的马隆尼泼了强酸，强酸不仅破坏了他的左脸，也在日后破坏了他的灵魂与人格。而宋初诸多大臣之所以变成双面人，恐怕跟赵匡胤“以腐败换兵权”的国策脱不了干系。

　　在“杯酒释兵权”时，赵匡胤曾开导众武将说：“人生苦短，白驹过隙。众爱卿不如多积金宝，广置良田美宅，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如此，君臣之间再无嫌猜，可以两全。”这话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只要你们不掌兵权，不再对我的皇位构成威胁，那么，你们想干什么、想怎么干都行。

　　透过现象看本质，是赵匡胤破坏了大臣们的健康人格，并促使他们显现出一个与他们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格。

　　天下事、天下人，原本都有多面性，事有一利则必有一弊，人有一善则必有一恶。但是，我们做事情，往往会权衡利弊，利大于弊者，行之；弊大于利者，避之。做人也是一样，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愿意自己人格分裂，让灵魂陷入愧疚之中的，除非是疯子。若非赵匡胤的“高抬贵手”和百般纵容，这些名将们焉能变成清一色贪财好色、凶狠残暴的双面人？（赵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