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妓女会拥有怎样的梦想?成为花魁，赚很多钱；遇上一个贵公子、痴情郎或是商贾巨富，上岸从良，过良家妇女的平静生活……这些都极有可能，也在常理常情之中。但是，一个妓女如果怀抱救国梦想，那简直就是疯狂，甚至多少有点让人难堪。
　　
　　苟活于乱世，尤其是外族入侵的时代，国破家亡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大的困境，即使青楼欢场也不可避免地弥漫着浓重的忧国忧民的气息。明末的秦淮河畔，就孕育了几场轰轰烈烈的救国梦想。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柳如是因此诗句而自取其名。身为秦淮八艳之一，她才色绝世，尺牍“艳过六朝，情深班蔡”，虽明珠暗投，流落于青楼，却是谈笑皆鸿儒。崇祯年间，明朝内忧外患，政权岌岌可危，文人结社，针砭时弊。东林党、几社、复社等民间文人社团都具有浓重的政治色彩，而这些风流的儒生文人又喜欢于风月场所聚会。所谓秦淮河一带，并非只是风月场所，也是谈论家事、国事和天下事的思想前沿之地。
　　
　　柳如是常身着儒服，书生打扮，与那些出没于秦淮河的文人志士谈诗论文，纵谈时势，人称“柳儒士”。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复社领袖张溥、陈子龙等人，都与柳如是交往甚密。柳如是忧国忧民的意识和救国的热忱，想必是在那时慢慢积聚于心吧。
　　
　　二十多岁时，柳如是从良，嫁给了东林党领袖、大文人钱谦益，虽相差近三十岁，但二人却是情投意合。后来，清兵入关，崇祯自缢，大明的残余势力退守江南，在南京建立了南明小朝廷。柳如是力劝钱谦益出任礼部尚书，效力于南明。后清兵南下，南明眼见不保，兵临城下之时，柳如是看破生死，说服钱谦益一起自杀殉国。他俩划着一叶小舟来到湖中，对着冷月豪饮之后，准备双双赴死。钱谦益先试了一下水，说“这湖水太凉了”，遂改变了主意；而柳如是则坚决笃定，奋身欲沉湖水中，如果不是钱谦益用力把她拉上来，柳如是早以身殉国了。
　　
　　这段故事向来为后人所津津乐道。身为东林党领袖、社会名流的钱谦益因为水冷而退缩，而出身青楼的秦淮妓女柳如是却义无反顾，不惧生死。柳如是的气节，怎能不让堂堂须眉难堪脸红。区区妓女的救国梦想，不免让人难堪，道理也正在于此。钱谦益最终俯首投降，并北上京城，做了清朝的官；而柳如是则拒绝跟随，坚守在南京。在柳如是的影响下，钱谦益于半年后，称病辞官。
　　
　　明朝覆灭，但柳如是的救国梦想却并未破灭。她鼓励钱谦益与当时仍未投降的郑成功等人取得联系，并暗中倾囊资助反清力量。常言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一位青楼女子，竟何以有满腔的救国热忱?柳如是可算是一个异类。
　　
　　柳如是的救国梦想，因势单力薄而无法实现，可是几百年之后，同出身于勾栏的赛金花则靠一己之力，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地谱写了“妓女救国”的神话。与柳如是相比，赛金花救国虽然功成名就，但更像是一种偶然行为，而柳如是却果真是满怀救国热情，从她的不惜以死殉国就可见一斑。也难怪世人对赛金花的救国一事常伴有异议，而对柳如是的高贵气节却向来是钦佩不已。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唐代文学家杜牧的诗句，不知辱没了多少青楼女子的济世情怀。
　　
　　唐妮摘自《新世纪周刊》2007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