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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兴旺山村:挖煤挖空村“类地震”似十年塌陷噩梦

时间:2013-05-24 20:17 来源: 作者:中国青年报王梦婕 点击:
走在正午的兴旺山村,有一种“类地震”后的感觉。满目是残垣断壁,夹杂着滑坡和泥石流留下的痕迹。日头当空,全村却出奇地安静。三百余座新旧窑屋的墙上、壁上、拱顶上,几乎九成开裂,窄的裂缝如针尖,宽的有三四寸,呈“人”字或“川”字形交错。大多数房门

在兴旺山村,大大小小的裂缝随处可见。

  兴旺山村到处是裂缝,路上,墙上。墙缝大的有几寸宽,“能伸进去一只小臂”,村里人最怕的是“睡着觉‘轰’一声房就把人埋了”。

  兴旺山村位于晋西北,四面被煤矿环绕。这个一度有200余人的山村,如今人去楼空,留守者不足50人,“老的老,小的小”。

  十余年里,驱使村民离乡的最大理由是:该村地下被采煤者一点点挖尽,成了“悬空村”,已不适合居住。

  兴旺山村的准确位置,在山西省吕梁市临县林家坪镇南15公里处。2012年年底,煤炭产量约占中国1/4的山西省发布数据显示:30多年来,山西省累计生产原煤100亿吨左右,同时,也形成了采空区5000多平方公里,数百个村庄面临地面塌陷和滑坡等地质灾害。“十二五”期间,山西省确定需要治理的沉陷区达1100平方公里,将搬迁3315户危险区居民,涉及两万余人。

  张伟的故乡兴旺山村,就是这些数字中的一个。

  整村房屋“开裂”

  走在正午的兴旺山村,有一种“类地震”后的感觉。

  满目是残垣断壁,夹杂着滑坡和泥石流留下的痕迹。日头当空,全村却出奇地安静。三百余座新旧窑屋的墙上、壁上、拱顶上,几乎九成开裂,窄的裂缝如针尖,宽的有三四寸,呈“人”字或“川”字形交错。大多数房门上挂着生了锈的锁,院里枣树抽芽,但已人去屋空。有的房屋干脆塌成一团土墟,墟上冒出荒草。

  “‘公路上’还住着40多个(人),‘公路下’就住着8个(人)。”老人张稳柱打着手势告诉记者。一条运煤的公路穿村而过,村里人已经习惯了用“公路上下”来区分开裂程度,“路下的比路上的严重”。

  张稳柱是张伟的远房大伯,他用几根大腿粗的木柱支撑着房与窗,勉强与裂缝共生。他回忆,村民早在2008年前后就已大批离开,因为“房裂得连门都关不上”,“两块耕地上下差半米,种不了了”。

  兴旺山村是一个因煤而兴、亦因煤而废的塌陷村。生于斯长于斯的张伟一家,见证了它十余年间的起落。

  “我们村大约建于明朝,有石碑和道光年间的老房子,历史至少四五百年了。”张伟生于1984年,在他的儿时记忆里,黄土高原上的兴旺山村曾是个“山清水秀,红枣遍地”的好地方。这里与陕西省仅一黄河之隔,住窑洞,吃擦擦(一种山西特有的面食——记者注),说话带点儿陕西腔。该村20公里外就是风景如画的碛口古镇,层层叠叠的窑洞式建筑,被画家吴冠中叹为“生平三大发现之一”。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兴旺山村位于林家坪镇东山之上,山中四面产煤,煤窑至少五六个。1999年,第一道裂缝已爬上了张伟“刚建好两年的新家”。

  “一开始是临着公路的那面墙裂了,像针尖尖,后来越裂越大,越裂越多。”张伟的父亲张锦珍曾当过20年矿工——这是该村八成以上男人的生路。据这位老党员回忆,1999年,由村集体承包给私人老板的兴旺山煤矿已经开挖7年。“夜里经常能听见‘打炮’声,震煤的,床底下像过火车一样。”村中的留守老人这样回忆。

  2002年,裂缝蔓延至全村。

  村民们能想到的办法,无外乎是拿木桩抵着、拿砖头砌着或者牵几根还算粗的钢丝,把两扇即将分崩的墙“拢”在一起。有外地媳妇回忆,2004年她第一次进婆家时,惊异于“这个村为啥家家户户的墙外都抵着柱子”。

  这样做似乎收效甚微,裂缝继续扩大,继而带来雨患。2006年春夏,张伟的母亲高凤云曾经历过一起“漏雨事件”。“暴雨,就顺着大缝往屋里灌,地上积了一层水,我带着孩子怕极了,怕屋塌了。”她记得自己除了用锅盆往外舀水,别无他法,“雨下了半小时,我们舀了半小时”。

  房屋开裂,是因为地面沉降盘错。兴旺山村人吃水,原来是接雨水入井的,后来“井漏了,涵不住水了,一接就跑”。不知从哪年起,村里人吃水也成了问题,只有集体到5公里外的结绳土焉买水,“半吨水30块钱,省着用能用一两个月”。

  地面塌陷也常伴随着滑坡。53岁的张锦珍至今记得2007年10月那个有点寒意的凌晨。“我一个人在屋里睡,半夜一声震动把我吓醒了。出屋一看,我家几米开外发生滑坡,山土密度大,错几米就把我屋埋了。”这位汉子从此不敢回家睡,当天下午,开始了他的借宿生涯。

  张伟的爷爷张贤斌所住房屋的倒塌,也发生在2007年。

  在这位80岁老人的记忆里,倒塌发生在一个4月的上午,当时的他正在1里之外的邻村吃饭,一顿拌面的功夫,两间才建了7年的砖窑房已轰然坍塌,张贤斌甚至“连声响儿都没听见”。

  张伟的爷爷和二叔都是木匠,相信年深日久的东西。这座房子,张贤斌本来预备“像道光时期的屋一样住上百年”,因此,虽然倒塌前该房3寸宽的裂缝已达五六条,张贤斌依然吃惊于它“来得太快”。

  “埋了我一瓮粮食、20个盘子,还埋了我一个刨床和一把电锯。”面对记者,裹着白头巾的张贤斌喃喃低语,“还有二儿子亲手做的组合柜,全木的。”

  张贤斌现在留守在兴旺山村。其借住的窑洞炕头上悬着两面大镜子,镜后拱顶处,一两毫米宽的裂缝已如蜘蛛网交错,危机四伏。但村里留守者都说:“这已经是情况最好的房子,撑一天,算一天。”

  煤柱“消失”

  兴旺山村人坚信,其脚下土地的塌陷,源自“消失”的保安煤柱。

  所谓保安煤柱,是指为了保护地表地貌、地面建筑、构筑物和主要井巷,分隔矿田、井田、含水层、火区及破碎带等而留下不采或暂时不采的部分矿体。《中华人民共和国煤炭法》第31条明确规定:“采矿作业不得擅自开采保安煤柱。”

  “就像撑着悬空寺的那几根大桩子,桩子抽走了,寺还立得住?”在张锦珍看来,兴旺山村的塌陷,就源自“撑村的柱子,已经被几家煤窑吃掉了”。

  靠山吃煤,兴旺山村人本该是幸运儿。

  据临县人民政府网站介绍,临县境内86%的地下有煤,而兴旺山村所在的林家坪镇“区域内地下煤炭资源丰富,可采煤层有4#、5#、8#、9#,居中国河东煤田区,煤质优良,4#、9#优质主焦煤被誉为‘国宝’”。

  张锦珍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兴旺山村底就盛产4#煤,“最好的煤”。

  在该村几名老矿工的记忆里,自上世纪90年代起,“脚下满满都是宝”的兴旺山村,一度被五六家中小型煤窑环绕,鼎盛时,一座矿年产能达300万吨。这些煤窑,最近的离村中心仅数百米,最远的也不过三四公里,“步行绕五个(煤)矿一周才20来分钟”。

  东边是双圪桶煤矿和兴旺山煤矿,南面是南沟煤矿,西边是白家峁煤矿,北面是靳家峁煤矿和丰山煤矿……张锦珍给记者画了一张地图,如果村子所在的山是个圆圈,六家煤窑就如六支针管,向着圆心掘进。

  “都是乡镇集体煤矿,被私人老板承包了,现在关的关,停的停。”该村村委会主任张宝才毫不含糊地告诉记者,他认为兴旺山村的塌陷,就是被这些煤窑“吃了回采”所致。

  “吃回采”,是当地矿工的土叫法。国家《煤矿安全规程》严格规定:任何采煤操作,必须规避“三下”(建筑物下、铁路下、水体下),否则视作严重的违规、违法现象。

  “以前,采煤都是绕着城镇和乡村走的。日子久了,村四周的煤矿都采完了,煤老板就盯上了‘保安煤柱’,回采时把这些煤柱也‘吃’掉。”张宝才说。

  一般煤矿的开采不会超过千米,挖穿之后就是空洞。如果不花成本回填,空洞上面的岩层、水层会自然陷落。采空区若在村子外围,会导致耕地塌陷,若保安煤柱再被“吃”,对一个挖煤村来说,无异于侵蚀了其“核心生活区”。

  兴旺山村人无从获悉,他们脚下的煤柱是何时被“吃”的。但裂缝不待人,2002年5月,第一批成规模的裂缝,开始出现在村中房屋和旱井上。

  采区范围就在“村底”的兴旺山煤矿,十年前曾予以部分赔偿。一份落款2003年9月的《赔偿协议书》显示,兴旺山煤矿对裂缝“同意负一定的责任”,赔偿标准是一次性偿付每户一两万元,并承诺“在继续开采中按国家煤炭法有关规定在通过村庄时留有保安煤柱”,否则,将赔偿村民一切经济损失。

  2003年,兴旺山煤矿被整顿关闭。但村民的噩梦远没结束,2006年,距离双圪桶煤矿200米处的村耕地,也“出现大量塌陷,把路都堵住了”。

  “丰山煤矿、白家峁煤矿、双圪桶煤矿、靳家峁煤矿的采煤范围,都涉及兴旺山村底煤层,对村庄房屋塌陷、耕地毁坏负有程度不同的责任。”张锦珍等几位老矿工坚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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