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懂我,说你要是想媳妇,就去看看她。假如当初她生下孩子,即便不来看我,我也可以看孩子去。我给孩子送钱,她总不可能拒绝我。但我现在没法去。 我们有个妈妈,儿子还差5天登记结婚,突然出一场意外没了。她就想,万一媳妇有孩子呢?于是就守着儿媳妇3个月,心想要是有孩子死活都留住。她天天叫媳妇下了班就住过来,3个月后一看没有,马上又把人轰走。 人心别相信,什么是真的,就母子是真的。 有的女人特别愚昧,问自己男人要是我和你妈妈掉进河里了你先救谁。其实男人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他妈妈。 恐惧 儿子一岁半的时候,张玉融又怀了孕。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她偷偷摸摸找医院做了流产。 那是一对双胞胎。儿子从长子变为了独子,继而又成为丧子。 张玉融今年53岁了,她用三个岁数概括了自己的人生:11岁没有爸爸,42岁没有妈妈,51岁没有儿子。 对她个人来说,剩下的日子根本没有生活预期可言。硬要说有,也只是纯粹的恐惧。 “没了真的就是没了。哪有来生?”她说,“要有,不就不痛苦了么。” 只有谈起儿子的童年时光,张玉融的思绪才会得到片刻的松弛。像从现实中彻底抽离,她看上去终于不再那么悲痛欲绝。关于自己孩子的成长点滴,母亲的记忆永远无人匹敌。 故事慢慢地讲,歌慢慢地放。儿子生前下载过一首《鸿雁》,蒙古歌曲,她用电脑打开,戴上耳机,跟着合唱。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在儿子的卧室,她的歌喉伴着眼泪,荒腔走板,刺肺穿肠。 侄子的媳妇要生孩子,我陪他们家在医院里等着,一听说生个男孩儿,我嫂子和她亲家马上拥抱在一起。而我能干嘛呢,只好悄悄走出医院,把手机一关,到海河边一个人哭。 我的手机里有儿子照片,有时候走马路上,实在想儿子了,我就打开他的照片,拿手机贴贴脸,感觉一下。他下葬那天,我把给他新买的苹果手机放在墓地里。现在坐公交车上,我还是会给他发发短信:儿子啊,妈真的好想你啊。 嫂子在医院发现我不在,跑出来沿着马路找我。侄子也急了,给我发短信,说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孙子。 是那么回事么?那一家是儿孙满堂,这一家是大年三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去看孩子,能一样么? 儿子青春期的时候,没事儿就拿手往两边压头发,想留个印,弄成分头。一看他跟汉奸似的,我就特别生气。他在学校捣蛋,老师就请家长,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我都没直起过腰来,整天跟老师说你受累。回了家我就打他,现在想想真对不起孩子。不过无论我怎么打,他都离不开我,一口一个妈妈妈妈。 小时候我骑自行车驮着他上幼儿园,他在后面就不停巴结我,说妈妈,等我长大了我要上大学,我说嗯。他说,我考博士,我就嗯。他说,我给你买个大摩托,我说嗯,行。遇上下雪天,我们就坐公交车。他还在说,妈妈,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个最大最大的花圈。车上大伙儿那个乐啊,说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讨好他妈妈了。他觉得送最大的花圈就是最孝顺的。 现在呢,我真想那一天他能给我买个花圈。 我妈妈走的时候我也特别难过,但自从儿子走了,我两年没给我妈扫过墓。我就觉得她不应该生我,生我干嘛? 自己的爸爸妈妈走了,做儿女的有一万个理由给自己解释,生老病死,正常的,没办法。你最后总能解脱,继续往前走,因为你有心理准备。可有准备自己家孩子有一天离你而去的么? 我以前最怕死了,但现在每天早上起来自己都掉眼泪,我怎么又睁眼了,睡过去多好。我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怎么死,反正不可能臭在屋里吧。现在就很可怕,死屋里没人知道。 从儿子走那天开始,我就觉得生活很累很累。一想到离世的时候还看不到孩子,我就特别害怕。我每天就在屋里这么等着,熬着,熬到自然死亡,多难啊。 哪辈子能熬出来呢,我现在53岁,等我63岁的时候,我脑子里的孩子还是原来那个模样,我多想看看这两年他又变什么样了。 我们几个同命人前些日子上了趟卡拉OK,因为有个姐姐说,咱换个活法。四个人到了包厢里,唱小沈阳的那首歌:“我美了美了美了,我醉了醉了醉了。”一边哭,一边嚎。你说怎么换种活法,你能够跟正常人似的去那里唱歌么? 我们一起去蓟县玩,还去过营口的鲅鱼圈,在山上,大家就喊自己孩子的名字,到哪儿我们都在喊。 这种感受别人体会不出来,穷人再苦再愁,顶多没钱,它和这种痛苦不一样。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快乐。我们这次上北京找国家计生委,回来几个人就说,有什么用,就是计生委赔你,你不还是哭?一切都给你解决了,给你建专门的养老院,再补偿你50万,真的,你还是在原点,你永远走不出来。 (应采访对象要求,张玉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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