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进门,到快出了后门,偌大的公园不见孩子的身影。兜圈子跑步的,湖边吊嗓子的,佝着头叙家常的,还有猫着腰躲在柳荫下钓鱼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那鱼不是不许钓的吗?”手里牵着的小人儿陡然问我。他一脸的茫然,瞅瞅湖边上的提示牌,昂起头又瞅瞅我。见我不语,雄赳赳气昂昂大迈几步,走到提示牌前,指着上面八个猩红的字大声念:禁止捕鱼,违者罚款。好像念给我听,又好像念给偷着钓鱼的那几个人听。我细看了那个提示牌,下面竟然还用豆粒大的小楷写着罚款的具体数目:50元。 九岁,三年级,靠在学堂里学到的那点文化,他足以读出这八个字,也能理解“禁止”和“罚款”两个词的书面意思。只是,牵涉到公共道德和道德意识这些文明理念的东西,他就不可能领悟得那么明白,那么全面。 这个年纪偶有叛逆,比如喜欢读书却不愿意背书,喜欢穿新衣服却不愿意穿统一的学生制服,有很多快乐的秘密却不愿意在作文里说出来与大家分享,那是因为本性和天性,不是恶意的对抗。 我经常想,跟他们这样的小孩儿说什么打倒、建设、恐怖、和谐、中国梦之类的,几乎都是枉然的事情,徒“教”而无功。他们不会情愿地学,因为那都是离他们遥远的情形。但是,他们学习和接触的文化里,特别是道德文化范畴里,虽然他们未必知道所以然,但他们学得快,即便被动学,长期的耳濡目染,慢慢也就成了潜在的意识。这样公然违背公共道德,光天化日钓公园湖塘里的鱼,那就是偷。孩子可能没把事情想象得那么严重,但一定觉到哪里不对头,所以才会纠缠着他信赖的父亲,非要问个彻底。 我想不出回答他问题的借口。我想说: “他们是坏人!” “道德只是约束那些自觉自愿和有意识的人,而不能约束天生的坏人。” “他们钓鱼是不对,咱们不要管,不碍咱们的事,走吧。” 我拉着孩子的手要走,他使劲拽,回头苦大仇深似的看那几个钓鱼的人,嘴里囔囔着:“我要告诉警察,罚他们款。” 我想笑,笑不出来,又有点担心,说不清担心什么。对于我这个容易被思考牵着走的人,事情不可能这样就完结。 回到家,在我的建议下,孩子给公园的领导写了一封信,然后由我加工一下措词,我们一起给他们报告了所见的丑事。那里的领导很认真,回复我们:“一定加强管理,从严打击”,还说了感谢的话,激动得我们都不行了。 我又一次经过那里的时候,发现的确加大力度了,提示牌下面的小楷变大了,数字也更醒目,由50元涨到200元。我站在牌子边上来了个自拍,一看,不行,后面钓鱼者的斗篷和鱼竿都进入了镜头。再来一张,OK,镜头里只有我和那个牌子了。 回家交给孩子看,他居然蹦起来,握着拳头喊噢耶。他肯定立马相信公园领导兑现了承诺,加大了管理力度,他也一定相信事情圆满解决了。他有着胜利的喜悦,好像英雄战胜了邪恶,好像他做了一件别人都不能胜任的工作。 我脸红,这样的事情很可悲。庆幸的是,解决这类公共事件不是由大人完成,而是孩子完成,至少说明这个社会还有希望。 在龙应台的文章里写到一个画面: 在欧洲,过十字路口时,人们不耐烦地等候红灯转绿,总有一半的人,两边张望一下,脚步不停,一个箭步就抢,穿过了红灯街口。但是,如果在等候过街的一群人里,有一个父亲或母亲手里牵一个幼儿,站在路口,那一整群急躁的人就忍,忍,忍到绿灯真的亮起,才开始快快走动。那牵手的父亲或母亲,可能在滚动的人群里低头跟孩子说话,你看,红灯不能走,要等绿灯。 这是成人世界达成的一个默契,这是言传身教,这是文明开放的教育姿态。而这样的教育背景,与我们息息相关,又好像远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