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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人物》2015年9月总第022期:少年 汪艺(2)

时间:2015-09-25 18:03 来源: 作者:隆仪 点击: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读完之后我抬起头,居然发现安扬已是泪流满面。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安扬从我手中夺过诗集,他说他总有一天也会到达这样一个地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再次接到安扬的电话时也是在晚上,手机痛苦不堪的尖叫愤怒的撕碎了惨白的灯光。他重复着上次话语,但声音已是苍白无力。

他说夏凡你知道吗,今天我终于明白了鲜血不过是脉络残缺时留下的悲伤泪水而已,现在我离向往中的那个地方,仅仅一步之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明白现在我的任何语言都会像他的声音那般苍白无力。

安扬忽然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给我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笑完之后他继续说,夏凡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到过的那个地方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安叔叔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毫无信心的一幅画居然卖出去了,且价格不菲。

得知这个消息之前安扬正站在画架前眉头紧锁,他的侧影被阳光勾勒出孤傲而坚毅的轮廓。我放下手中海子的诗集,看着满地的梧桐落叶安静地呼吸,再到安静地死去,不由自主地轻念出熟悉不过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离开的欲望,却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离开。当这个词语从脑海中浮现时,我想到了上小学时的安扬,记得当时他说,——“我讨厌这里,我想离开。”

从前我不懂离开的定义,现在依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似乎有很多种,我无法表述。

安扬的目光离开画架,忽然扭头看着我,“别出声,我心慌。”

他莫名其妙的话语也让我莫名其妙,正准备问他为什么心慌时,安叔叔进来了。

安叔叔今天的模样大不同于从前,他看上去状态很好,虽然依旧是长发凌乱,但眼睛却在神采奕奕地闪光。我看着他从阳光里微笑着走来的模样,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在此刻极不真实,恍若隔世。

后来安叔叔把那个消息告诉我们了,他说庆祝我吧宝贝们,我知道学生不能喝酒,但今天破个例吧,我的画卖出去了,他装作平静的样子看着安扬,眉眼间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安扬愣了几秒过后疯了一样扔掉画笔,冲到安叔叔面前把他抱紧,夸张地捧起安叔叔的脸亲了又亲,当时他们只是不停地笑着,却没有一句语言上。之后他们又像约好了那样,两行泪水划过脸庞争先恐后地砸下,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安扬满手的红颜料放肆地攀上安叔叔的脸,我看见他们的衣衫上也是一片鲜红,颜色极其妖艳,像极了血。

他们的脸上交替着哭和笑两种表情,他们抱在一起的模样很像兄弟,他们拍着对方的肩膀,笑着笑着就哭了。

忽然间我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傍晚,安叔叔兴致大发,摆了张桌子在小院里喝酒,安扬自然也在。安叔叔挥挥手让我也过去,他们不用杯子,酒瓶一次又一次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院里偶尔有人走过,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安叔叔放下酒瓶,看看他们,又看看我,忽然说:“小凡,你和他们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我弯起嘴角真诚地笑了笑,于是安叔叔也笑,安扬也笑。

那天,喝到很晚,同时又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问安叔叔卖出去的是哪幅画,安叔叔满脸笑意地回答:“《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其实这幅画我是见过的,画中天空的底色被染成血红,大海则是明快的红蓝,仿佛能感到色彩在水波中的轻漾,画中人一袭红衣,像是要走进大海深处,又好似从大海深处缓缓走出,意境极其朦胧,飘渺,梦幻,华丽而不真实。

记得当安叔叔问我们这幅画叫什么题好时,我和安扬几乎是异口同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安叔叔再次提起时,我忽然感到莫名的心慌。

我扭头看着安扬,他倚在梧桐树旁,双眼迷离,神色恍惚,但嘴角却在微微上扬。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在夜晚的掩饰下的模样,与白天迥然不同。

我没有继续陪安扬和安叔叔,家人呼唤我回家,此时,我看见黑色的风与安扬的黑色风衣融为一体,画架上斑斓的油画在空中不知疲惫地狂舞着,直到落下。

第二天早晨,我隐约感觉到小院里的人好像都在议论着什么,并且不停地对我指指点点。

我没理他们,拎起书包准备喊安扬一起去学校。

这时候住在隔壁的一对青年夫妇忽然叫住我,他们挥挥手挺神秘地让我过去,然后女人凑到我的耳边低声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和疯子一起喝的酒?”

“疯子?”我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会之后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安叔叔和安扬,虽然对她这样的称呼极为不满,我还是面带微笑地回答了,我说是的。

“你知道吗?疯子昨晚在画画的时候摔倒了,听说喝了很多酒,他家出事了。”女人悄声地说。

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却好似一声惊雷。

我慌忙赶到安阳家,用力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我继续敲,我说安扬你开开门好吗,我是夏凡。

很久以后,门终于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我侧身挤进那个阴暗的空间,带上门,我没看见安叔叔,但在他的床上横着一张色调浓重的油画,画中的天空上遍布着夕阳的残垣,碧蓝的湖水轻漾,画中人一袭红衣,像是要走进大海深处,又好似从大海深处缓缓走出。这幅画的色彩远不如安叔叔卖出去的那幅鲜亮,但朦胧的意境却很相似,应该是安扬临摹出来的。

我的第一个疑问是——安叔叔在哪?继而,我看向站在一旁沉默着的安扬,黑色风衣使他的脸像床单一样惨白,也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猩红的血丝把他的眼睛缠满,满头凌乱的长发放肆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他三分之二的脸。

“安叔叔呢?怎么回事?”我问他。

过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等到回答,于是我开始打量这个房间,这里的光线似乎太过昏暗,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冲破厚厚的玻璃歇斯底里地闯进狭小的空间,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干挣扎着投下张牙舞爪的倒影。

安扬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锋利的阳光,眯起眼睛不满地看着我。

我紧张起来,扭头看着安扬:“安叔叔到底有没有事啊?在哪呢!”

“他躺在医院里。永远不会醒来了!”安扬没有理会我的不可思议,他突然疯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泪水撕破笑脸,两种表情在脸上相互盘旋,“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

我惊呆了,不知所措。

“是我,都是我——”安扬又在一瞬间冷静下来,声音开始抽搐,“昨天晚上我在临摹他的那幅画……就是那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站在画架前示范给我看……他说色彩不能黯淡线条不能扭曲……然后……”

“然后安叔叔就摔倒了对不对!”我冲安扬大喊,“他喝那么多酒你还让他画画!你有没有脑子!”

“我不知道!我打120,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不行了,他有高血压……”安扬开始歇斯底里,“是我错了!我要过去陪他!”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我扳过他的手腕,伤口很深,血流不止。

我开始手无足措,我拉住安扬说我们去医院吧。安扬推开我,把安叔叔床上的油画撕成碎片,色彩斑驳的纸片在这个色彩斑驳的房间里纷飞盘旋。我忍无可忍地逃出了这个阴冷的空间,出门前我不小心撞到了安叔叔的画架,画架上不知是谁完成了一半的油画飘然落地,我听见了画纸上破碎的花朵发出的沉重叹息。

后来,我随父母搬出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离开前我去参加了安叔叔的葬礼,葬礼上的人寥寥无几,安扬穿一袭白色孝衣,几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不停地进进出出。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很锋利,锋利得刺透了眼睛。阳光在安扬满脸的泪滴上折射出奇异的光芒。

我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两部最廉价的手机,把其中一部塞进安扬手里。

他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我微笑着看着他:“有什么事要给我打电话。”

安扬也笑。他说夏凡你别哭啊,我打就是了。

安扬把手中海子的诗集点燃,火苗跳跃着吞噬了纸张,烟尘在空气中上下翻飞。他看着灵堂中间安叔叔的遗像,嘴角轻扬:“爸,你一定喜欢这个对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残酷的现实把一切化为泡影。葬礼结束后,安扬说他想去看海。

我陪他走完整个小城的每个角落,之后我说了一句一直以来很想告诉他的话:“这个城市没有海。”

“是啊——”安扬仰起脸,看着碧蓝得如同海水一样的天空,“这个城市没有海。”

新家在一排高大的楼房里。我并不喜欢那扇扇囚牢似的门窗。离开小院后,我剪掉了遮住眼睛的长刘海,背着书包出现在校园。我知道我再也无法触摸到那些被时光打磨出的尖利棱角。

安扬没有再来过学校。

常常的我,一个人穿梭在偌大的校园里,和繁华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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