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绍】 汪艺,女,1999年生于安徽黄山。安徽省 协会会员。中华少年 学会(CYWA)会员。爱好写作,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师生》、《东海文艺》、《 文萃》、《未名文艺》、《安徽青年报》、《黄山日报》等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10万字;已出版文集《花开的声音》。曾获安徽省“金穗文学奖”;被《儿童文学》列入长期联系的作者。2015年9月,荣登“中华少年 封面人物”。个人资料及照片被中华少年 网(www.snzj.org)有名全文收录。 【最新作品】 这个城市没有海 汪艺 夜晚睁着黑暗而空洞的眼睛歇斯底里地盯着我,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夜色把一切掩藏,暗影将一切吞没。 这时候手机痛苦不堪的尖叫声从作业堆中声嘶力竭地爬出,按下接听键,安扬的声音如同黑夜的眼睛那般歇斯底里。 他说,夏凡你知道吗,有的时候离开与否真的只在一念之间,今天我终于明白了鲜血不过是脉络残缺时流下的悲伤的泪水而已,现在我离向往中的那个地方,仅仅一步之遥。 安扬无数次向我提及他向往的地方,他说那里其实和海子诗中描绘的一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上小学之前我和安扬是这个小院里的明星。 小院里住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院子很小,可是很热闹,记忆中我和安扬在那里很受欢迎,原因是他们说我们长得就像画像中的小孩,浓眉大眼,讨人喜欢,童年时代的安扬有两道极浓极黑的眉毛,但眉眼却从未舒展过,笑容像是被两道浓眉深深锁住了。 安扬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被院里的人看作是怪物,长发凌乱,眼神悲伤,衣衫上总是被颜料缠满,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用浓重的色彩舞成疯狂的油画。人们不仅对他敬而远之,还从不让自己的小孩与他接近,他们告诉自己的孩子说,安扬的爸爸是吃人的怪物。 只有我不同,我从不相信世上有怪物这么一说,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每天我都会满脸兴奋地敲开安叔叔的门,然后和安扬一起长久地站在画架前,看安叔叔不知疲惫地画画。刚开始安叔叔对我的态度确实很冷淡甚至很冷漠,后来也逐渐亲切起来。 原来安叔叔一点也不可怕,他们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上小学之后,安扬在他们眼中变成了和安叔叔一样的怪物。 安扬性格很怪,在学校与同龄人相处不来,好在和我分在了一个班,才不至于独来独往。其实我也一样,在偌大的校园里只有安扬一个朋友,上学之后安扬变化得很快,他脸上的表情绝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 安扬大我一岁,读书稍迟一些,在学校除了我他不和任何人说话。有一次他带着一种愤怒而悲伤的表情看着我说:“我讨厌这里,我想离开。” 当时我的脑海中完全没有“离开”这个定义,安扬讨厌这里,我也并不喜欢,但我不知道什么是“离开”,怎样算“离开”,也不知道安扬所说的“离开”是怎样一种“离开”。 第一次见到安叔叔打安扬也是在上小学时。 那天安叔叔刚带安扬从野外写生回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长久地盯着自己完成的画作喃喃自语,我无法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却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泪水砸在画纸让发出的细微响声。 其实这件事情的导火索也完全是因为安扬的一句话,当时他仰起头一脸天真地看着安叔叔,“爸,我要你教我画画。” 刚开始安叔叔没有理他,可安扬却锲而不舍地拉住安叔叔的衣角———“你教我画画教我画画。”当安扬断断续续地把这句话重复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安叔叔终于火了,他抄起身边的一根木棒向安扬劈头盖脸地打去。不知道安扬是不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所措,竟然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安扬的这幅模样使安叔叔停了手,安叔叔愣愣地盯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晚饭过后,我看见安叔叔坐在小院中央的梧桐树下,搂着安扬,满脸疲惫:“你要学画画是吧,可以呀爸爸教你,但你以后千万不能像爸爸这样啊孩子……” 那时候我并不能理解安叔叔的这番话,只觉得这件事本来就是安叔叔做错了,安扬想学画画并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我向安扬提起这件事时,他依然记忆犹新,他说他知道父亲是为他好,他能理解,但他绝不能不画画。所以安叔叔最终还是妥协了,安扬在那时已有了非常坚实的绘画基础,拿起画笔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17岁时,安扬的性格越来越沉默,起初他漂亮的五官和阴郁的长发引来了不少小女生的好奇,可这种好奇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被很多人不解,逐渐被冷眼所代替。 安扬告诉我,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有绚烂的色彩陪伴,直到陪着色彩绚烂地死去。 安扬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无奈地笑着,我却兴致勃勃地点头,“好啊好啊,等你成了画家以后,一定要带我和安叔叔周游世界,你还可以画遍世界风景呢。”我认真地看着他,装作开心的样子傻笑,“嗯,你放心,我一定会写文章报道你的光辉成果的。” 中学时代的我——对安扬做出的最多表情,就是笑,可究竟过得好不好我们也都知道。当初进这所学校时,我们费尽心思才被分到了同一个班,安扬与老师和同学的关系都不是很好。上课时我偷偷看向安扬所在的那个角落,他正一脸认真地拿铅笔在纸上涂涂抹抹,身边有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在表面上从不计较,但内心的想法我是早已猜到的。 安扬的文科成绩还不错,理科老师的课却从来不听,他永远在自己的角落里旁若无人地画画,有一次我翻开他的本子,纸张上全都时无休无止的人物素描,或窗外的风景速写。 班主任是教理科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安扬上课站着的时间好像永远比坐着多。终于有一天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老师对台下漫不经心的安扬忍无可忍,毅然没收掉了他摊在桌上的画。 看了一眼之后,老师随手把安扬画,扔在讲台上,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画这些有用么?难不成我们班上以后还能走出你这个了不起的大艺术家!” 当时我注意到安扬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他沉默着站在那里,虽然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而不羁,但双手早已不配合地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他的承受能力为什么会这么弱,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何必那么在意。快下课时我写了张纸条给他:“老师不过随口一说,别计较那么多让自己那么累。” 安扬把纸条握在手心,面无表情。 一堂课过后,几个学生趁老师不在时冲上讲台,举起安扬的画疯了一样哈哈大笑,我抬头看了看,安扬画的是人体素描,他是根据书本上的范画临摹出来的,这样的画他平时不知道练过多少张,说是为了巩固基础。我想这几个学生的反应未免过于激烈了。 本来是不会有什么的,偏偏有个男孩毫无理由地撕掉了那幅画,无辜的碎纸片在空中纷纷扬扬,男孩明目张胆地朝安扬舞了舞手中支离破碎的纸张,一脸骄傲的冷笑。 安扬看到此景自然是怒不可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是这样,他本想——等他们闹够了,再把画领回来。他大跨步冲上讲台,抓起那个男孩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往他脸上砸下重重的一拳,我想拦住他,但为时已晚。男孩捂住流血的鼻子依然挑衅地看着他,冷冷地丢下一句“你等着”,之后就跑出了教室。 事后男孩经常带着几个社会上的小青年,隔三差五地来找安扬。安扬每次都是鼻青脸肿地回到班上,他听着周围人的纷纷议论,却不说一句话。 后来安扬还因为这件事情受了处分,记了过。撕画的男孩各科成绩都很好,安扬顺理成章地承担着“犯错误”的角色,没有丝毫解释的余地。 清晨,阳光穿透了斑驳的树影,天空泛着淡淡的红色。我从窗口中能看见安叔叔在阴暗的空间里支着画架,油画架很贵,他们考虑了很久才决定买下的。安扬看了一会之后走出来,书包摔在肩上。我忽然发现他的浅色衬衫袖管处居然爬满了斑斑血迹,在他毫无防备时我迅速将他的衣袖挽起,他的手臂上竟然有很多道醒目的刀痕,刀痕张牙舞爪,深深浅浅呈暗灰色,两道新的伤口刺透苍白的皮肤,渗出触目惊心的殷红液体。 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愣愣地看着他的手臂,问他怎么回事。 安扬火急火燎地扯下衣袖,有些尴尬地望着地面,他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这个……是我自己划上去的……实在承受不了时我只能这样。这是一种缓解的方法,夏凡你能明白的,对吗?” “我不明白——”安扬眼睛里的尖锐在这时已悄然退去,于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并且斩钉截铁,“我只知道不管怎样你都没有必要白痴到那个程度,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随后安扬就逃似地弹开我的视线,再次见到他时,他在衬衫外披了一件黑色风衣,阴暗的颜色把他的脸衬托得如同爬满鲜血的手臂那样苍白。 安叔叔最近在教安扬画油画,安扬功底很好,练习了一段时间过后手法逐渐娴熟,他的画风不羁而张狂,笔调放荡,但线条扭曲,色彩过于沉重,灰暗。安叔叔提醒过多次,但对安扬来说却仍是无济于事。 安叔叔睁着疲惫的眼睛严肃地看着安扬,告诉他一定要学会去改变,之后就走进那个狭小而阴暗的空间。带上门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安叔叔的身影镶嵌在门框里,像极了一幅画。 安扬说他爸爸这段时间开始没日没夜地站在画架前,可通常还没画到一半就会毅然决然地撕掉,也没人知道他画的是什么,撕掉之后他又不停地抽烟,直到烟雾弥漫着缠绕在整个房间,吞没了他的脸。 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安扬倚在小院中央的一棵梧桐树下,来回翻着手中海子的诗集,他摘下落在肩膀上的一片枯叶,忽然抬起头来对我说:“我喜欢这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么巧,”我对他笑了笑,“我也喜欢。” “那你读一遍吧。”安扬也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笑得这样真诚。他把诗集递给我,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命令。 于是我接过诗集,认认真真地开始读整首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