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闪光中现出绚烂,在平凡中现出真实。
——伯 克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何为平凡?何谓伟大?
我曾听到过这样的感叹:我生不逢时,没赶上英雄时代,要不我也会扬名天下!
我也听到过类似的抱怨:我时运不佳,没摊上一个好的工作岗位,否则咱也能露露脸!
人生真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在那里演绎着自己的故事。因为和平,我们平凡,无法去成为一名战斗的英雄; 因为昌盛,我们平凡,无法去成为一名革命的先驱。其实,生命本身并不特别,是价值赋予了她灵气与色彩。而生命的价值是由每个人自己创造的,任何人都作不得假,只有依靠自我的执著与努力,才能为生命挥洒绚丽。
一位哲人说过:“伟大往往是在平凡的夹缝中闪光。”平凡的每个人,完全可以因为平凡的小事,而让生活更美丽,让生命更精彩。
一
在有着枣乡美誉的河北行唐县,有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个体汽车司机——他年仅31岁,共产党员,是名复员军人,在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为了挽救更多的人不受生命威胁,做出了感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抉择,把生的希望让给了那么多的人,自己选择了死亡。
让我们先回顾一下当时的情景吧!
2007年1月5日下午,行唐县口头村的赵旭光驾驶一辆满载原木的“巨鼎王”大卡车,行至省道河龙线阜平境内黄土梁段时,遇到道路堵塞。他踩刹车时,发现刹车失灵,车不听使唤,继续往前冲去。当赵旭光将车拐到逆行道上时,又遇到更大的危险——前面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交警、救护人员、围观群众60多人聚集在那里。一侧是堵塞的车辆,一侧是土崖。眼看失控的“巨鼎王”离人群只有约30米了,赵旭光让车上的3名维修工和1名押车员赶快跳车。危急时刻,车主杨面糊拉着赵旭光想要和他一起跳车,可赵旭光说:“不行,前面有人!”转瞬间,汽车离人群已不足20米了。他猛打方向盘,“巨鼎王”冲下了左侧的土崖……赵旭光的英勇事迹经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华社、中国青年报等新闻媒体报道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他本人后来被国家民政部追认为革命烈士。
为及时宣传报道赵旭光的英勇事迹,2007年1月28日,我以《生死抉择,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为题赶写出了专题报告文学,同年发表在《太行文学》第2期上。时隔不久,行唐县委县政府决定召开赵旭光英勇事迹报告会。受县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委托,我专门负责采访和赵旭光一同在部队服役的战友们。
在尚猛、赵平均、吴保同、赵书勇等几位同志的支持配合下,我按拟订的采访计划,详细采写了赵旭光在部队上的军营生活。这才真正明白尚猛当时在赵旭光葬礼上说的那番话:“赵旭光是咱们军人的光荣,他不愧当了几年兵,在最关键时刻做到了舍己救人。我们今后的聚会,他这个位置,要保留!”
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虚假的东西,但我此时真的无法虚伪地面对自己的感动——直面赵旭光那真实的军营生活——感动,就这样一寸寸深深侵蚀了我的心。
二
赵旭光生前曾在51375部队三中队营直服役,以前在有线班、后来自愿转到炊事班任班长,一干就是两年。他是这些战友中惟一分在营直的。虽然因为不同专业,最终没能分在一起,但是他们的营房都是在一处的。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同吃,同住,同学习,同训练了三年,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在这三年里他们建立起了深厚的兄弟般的情谊。
战友们难以忘记在新兵连的日子。新兵连的生活可以用“苦累”两个字概括,赵旭光曾经把这种“苦累”形象地比做是“榴莲”,说这“榴莲”闻起来臭吃起来却很香。这种香味来自战友们苦乐参半的同行,来自那个年纪特有的毫无功利可言的嬉笑打闹、牵手相知。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新兵连的要求是非常严格、训练是异常艰苦的。部队上有军令如山的纪律,军人就是要以铁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整理内务要整齐划一,物品摆放要规范整齐,步调一致,令行禁止,甘愿吃苦耐劳,不怕流血牺牲。
新兵连刚开始是队列训练,队列训练是军人的基本功,是一名军人站、坐、行,仪表仪容的重要体现,每一个动作要求非常严格。当他们做错了一个动作,班长都会狠狠地惩罚——做错动作的同志要趴下做50个伏卧撑。一个小时的“不准动”,脚跟发麻便没有了知觉。几天下来,他们个个累得腰酸腿疼,浑身发软,走起路来两条腿如同灌了铅,吃饭时手中的筷子都在颤抖。
那个时候,正是冬天,天气特别的冷,队列训练,齐步、正步、踢腿,常常一练就是几个小时。大家的手和脚训练得失去了知觉,感觉自己变成了机器人,只是按照命令和程序执行动作。更要命的是来新兵连半个月后进行的体能训练。每天早晚一次五公里越野,还有数不清的俯卧撑、蛙跳、百米冲刺等项目。像他们这些从来没有经过训练的人,那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没过三五天,一个个就哭爹喊娘,叫天喊地为什么要来当兵。虽说班长在生活上对他们很照顾,但在训练中却铁面无私,说什么“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坚持不住就是孬种。
有个外省的新兵战士对班长有了抵抗思想,经常背后暗骂班长不近人情,不是人。赵旭光却私下里对他说,咱们都是新兵,现在可能根本不懂班长的一片苦心,慢慢我们就会明白,就像班长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练为战,不为看”,练兵要从实战出发,不能摆花架子,班长这样做也是为咱们好啊!
经过三个月的艰苦训练和学习生活,赵旭光熟练掌握了所学的整理内务、队列式、分列式,军人姿态及各项军事技能,思想从根本上得到了提高,顺利完成了一名地方老百姓到合格军人的转变。艰苦的新兵训练,辛勤的汗水浸泡着他“优秀”的成绩,也印证了他由一名普通百姓到一名合格军人的历练过程。
三
当时,51375部队三中队营直有三个班,侦察班、有线班和炊事班。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赵旭光因政治合格、军事过硬分到了有线班,做了一名有线兵。
“苦侦查,累有线”,在通信兵中,有线兵是最苦最累的。若是在战场上,只要炮弹一落,十有八九有线电话线就会被炸断,这时,有线兵就得去冒着炮火查线、接线。
在炮兵部队,有线兵训练可以说是最累的,每天都要爬电线杆,手上常常是血泡,时间久了就结成了厚厚的茧子。对赵旭光来说,作为一名有线兵还意味着将要面对的是身处炼狱般魔鬼训练的开始。8公里负重体能强化训练是他每天开始的必训科目。训练时,要背上3至4个骡车(部队收放电话线的一种专用工具)的重型被复线,外加一部电话单机,总负重大约在35~50公斤左右。奔跑时,挂在胸前的电话单机匣不停地撞击着抬起的膝盖,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沉重的骡车线盘坠在身后,钢制的支架垫板随着步幅的节奏“啪嗒、啪嗒”地拍打着腰和臀部,身前的“哐啷”声和身后的“啪嗒”声,前后呼应为他们的训练打着拍子。以至于后来这些部位肿得不敢用手碰,好几个战友甚至开发出了趴着睡觉的习惯。
有线兵训练又是最苦的,尤其练习攀登、固定科目。在地方,电工们都是用工具上电线杆的,而部队有线兵则要求,手持电线奔跑至线杆前,脚踩线杆3步到达线杆中上部,并迅速将线固定。尚猛说,他当年经常看到赵旭光和那群有线兵们在训练场上埋了几个电线木杆,猴子般的爬上爬下,把电话线扯来扯去的。那么高的杆子,很光滑,看着都害怕,也不知道怎么就爬上去了。
在有线班,有个战士的身体素质比较好,可是他常常觉得有线兵训练太苦,整天不是跑就是爬,成天跟被复线打交道,训练太单调了,除了能练出一副好身板外,别的没什么大出息,不像其他战士在火炮上又是驾驶又是射击,有意思也有出息。当时,赵旭光在有线班的军事训练中也算是训练尖兵了,当他从侧面了解到这个战士不爱训练的思想症结后,私下里一边跟他讲部队的军事专业没有好坏之分,训练什么专业是连队根据每个人的自身素质特点决定的;另一方面又跟他讲小专业也有大作为的道理,虽然有线兵编制小、训练也很单调,但训练好了同样也可以取得优异成绩。想在部队立功受奖取得优异成绩肯定不容易,但关键是看你主观上想不想去争取、愿不愿意付出辛苦,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收获。这个战士听了赵旭光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把精力重新投入到了训练当中。
在部队,战友们都知道,赵旭光还有一个“500米收放线”的拿手绝活儿。“500米收放线”是有线兵最简单、也是最艰苦的训练,要求快速放出去布线,然后再快速收回来缠好,这个科目是体力和耐力的考验。每次一个来回就是1000米的快速奔跑,同时还要注意电话线的整齐收放。一上午一般要来回跑个10来趟,听起来不多,10趟也不过是10000米,骡车也不过10多斤而已,但真正干过的人心里都清楚一句古话“远途无轻担”!
赵旭光他们在野外训练,体力消耗太大,每次完成体能强化训练组合,汗水都会自上而下一路汇聚,在前胸、肚皮和后背汇集成数道暖流,一直淌到下面。他们身上的迷彩服除了袖口、下摆和膝盖以下的裤腿部分外,其余的地方都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
这“500米收放线”的拿手绝活儿,赵旭光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练出来了,他甚至还挑战过1000、1500、2000米乃至5000、10000米的收放线,这需要少毅力和勇气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的啊!
这些在平时看来很残酷的事情,赵旭光却从不觉得苦。相反,他觉得很兴奋也很满足,他说过,正是因为这样训练,才真正有一点儿当兵的滋味!
四
第二年,随着老兵的复员,营直的炊事班里缺了人手。
在部队有一句俗话:“紧步兵,松炮兵,稀稀拉拉工程兵,油渍麻花炊事兵”说的虽然夸张了点,但是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和有线兵相比,炊事兵虽然不用每天早晨出操,但是炊事班的时间观念很强,起早贪黑,每天5点钟准时起床做饭,没有节假日,四五个人整天跟饭菜打交道,围着灶台转,身上常常是油渍麻花的,又脏又累,好多战友都不愿去。经过慎重考虑,赵旭光最终还是放弃了在有线班学习专业技术和驾驶的机会,站了出来,主动要求去锻炼,请愿去了炊事班。
赵旭光到了炊事班,两年来一直担任班长,直到退伍复员,他还坚持站完了最后一班岗。
炊事班连同班长也就四五个人,而营直平时大约有二十至三十多人吃饭。作为班长,赵旭光干一行、爱一行,以身作则,常常挑着最苦、最累的活干,想方设法改善伙食,提高饭菜质量。
按部队的规定,炊事兵本来是不用出操的,而赵旭光平时只要有空闲时间,却经常参加出操训练。记得有一次,天刚蒙蒙亮,部队进行野外拉练。他背着一口很大的行军锅紧跟在连队的后面,行军锅虽说是铝制的,但是直径很大,足足有二三十斤重。不长时间,赵旭光那黑黝黝的脸上淌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哧、呼哧”不停地喘着粗气。这时,战友们就劝他换其炊事员背。他却说,再让我背一会儿,身为炊事班长,连这点罪也受不了,说出去了还不让人笑话啊!
不知过了多久,赵旭光才将行军锅传给了另外一名炊事员。此时,他背后的棉衣已被汗水湿透了!
两年多的炊事班长,赵旭光恪尽职守,公私分明,严格要求自己,做事讲究原则,始终坚持自己正确的真理。三中队六分队的吴保同既是他的战友,又是同乡,两人的老家离的也不远,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有一天,吴保同见炊事班没人,想进去拿一些油来改善改善伙食,后来被赵旭光发现了,毫不顾及同乡之情,狠狠批评他说,只要有我在,公家的东西你少拿!
炊事班属于后勤,后勤也负责养猪。部队有专职的养猪人员。赵旭光常常利用闲暇时间帮别人去喂猪。他常说,自己的老家在农村,家里也养猪,看见圈里的小猪崽,常常想起母亲在老家喂猪的情形。
一有空闲,赵旭光常不用领导督促,主动就去清扫院落卫生。故而炊事班的院落经常保持的干净整洁,看不到丝毫杂物。
赵旭光自身军事素质过硬,作风优良,平时对工作态度积极,连续两年被部队上评为“优秀士兵”,第三年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兵退伍的日子到了,战友们经过三年摸爬滚打的军营生活,终于可以和家人团圆了。一想到这些,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可是,这也意味着这些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的战友们就要各奔东西,也许有的以后还能有机会见到,而有的则可能永远都天各一方,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这让他们在高兴之余又平添了些许伤感。
上火车之前,战友们约好了都不许哭。可是,当火车鸣笛启动的那一瞬间,赵旭光一再压抑着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哭着把手伸出窗外和战友的手紧紧相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尽情地流泪……
五
也许风华正茂,青春的热血永远是沸腾的;也许军营种植的革命乐观主义,“以苦为荣,以苦为乐”的教育像播下的一粒种子,已深深扎根在赵旭光的心田。
在部队的培养锻炼下,使赵旭光养成了一种坚韧、刚毅、顽强的军人品格,无论处于什么境地,他始终保持高昂饱满的革命热情和朝气蓬勃的精神风貌。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可能渐渐地淡忘了;有些事情却是挥之不去的,它在时时撞击着你的心灵。复员后,他们有很多的战友失去了联系,但相互间都在寻找着。有很多战友事业有成,官运亨通,也有任劳任怨,默默工作的,还有涉足各行各业的,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忘了彼此身份,还就只认战友!
赵旭光常在电话中对战友张志勇说,志勇啊!我忘不了一起训练中摸爬滚打的战友们;忘不了吃饭前比哪个班的歌声洪亮整齐就先进饭厅的场景;忘不了紧急集合时裤子穿反和背包跑散、鞋跑掉的笑话;忘不了一个班刚打扫完厕所而另一个班又去打扫的举动;我总是忘不了咱们老兵复员时,那离别的眼泪和哭泣——男人之间的哭泣啊……
掐指算算,战友们离开部队已经整整10年了,但每年八一建军节,这些一起生活了三年的战友都还要抽出时间聚会一次,叙叙旧情。
2006年的八一建军节,他们几个战友在行唐的惠民餐厅聚会。当时他们都说好了,明年的“八一”就去口头赵旭光家聚会。然而,命运作弄人,谁曾想到赵旭光会在2007年1月5日这天,做出这么伟大的壮举,为了他人的幸福,放弃自己的生命,离他们而去!
可是,他们也深深知道,也理解赵旭光所做的这一切。
赵旭光下葬那天,前来吊唁的23个战友,整整齐齐站在灵前,深深地鞠了四个躬。面对赵旭光的遗体,想起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情形,二十几个在场的战友无不落泪!
“旭光,我的好兄弟啊,你就这么撇下嫂子和孩子们走了,今年的八一,你让我们这些弟兄们到哪里去聚会啊!还去你家吗?你可知道,今年八一,你让嫂子一个人在家,我们这些活蹦乱跳的战友们又怎么忍心去打扰她,去揭起她内心的伤疤啊!”尚猛哭得声泪俱下。
战友们总算又聚在一起了,是提前的八一聚会吗?是实现了到口头赵旭光家聚会的承诺了吗?不是,都不是!这餐桌上少了那个脾气好、安稳、爱助人的赵旭光啊!
战友们把正座空了出来,摆上餐具和酒杯。在以前的聚会中,赵旭光可是从来都不肯坐这个位置的。几个战友落座后泣不成声,看着饭菜难以下咽。
尚猛给赵旭光的酒杯斟满了酒,轻轻撒在地上,泣不成声:“赵旭光是咱们军人的光荣,他不愧当了几年兵,在最关键时刻做到了舍己救人。我们今后的聚会,他这个位置,要保留!”
军人的色彩在于本质。钢的意志、金的品质、钻的精神,这就是军人。
军人的忠诚写在脸上,刻在心上,印证在行动上。
军人的肩膀是一个平衡的支点,一边担的是和平与幸福,一边担的是牺牲与奉献。
赵旭光常说,在部队的日子让我永生难忘,当过兵的人生,才算是完整的人生。掉过汗、吃过苦、流过血,不过我不后悔。
旭光啊,倘若泉下有知,你一定该欣慰了。你用生死瞬间的抉择证实了自己,你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你无愧于军人的神圣职责。
(发表于《青年文艺》2008年第2期,总第6期)
二〇〇七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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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柳:本名王勇,河北行唐人。1995年开始文学创作,2001年后陆续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已在《中国青年》《微型世界》《山东文学》《华夏散文精选》《青年文艺》《农村青年》《网络作品》《中国枣业报》《扬子晚报》《黔溪文学》《太行文学》《风流一代》《现代世界》等全国各地各级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及报告文学近30余万字,有文章被《书报文摘》《文化博览》等文摘类报刊转载,有诗歌入选《十月诗歌年鉴(2005)》一书,多篇文章曾得国家级、省级奖项。其中,散文《解读黄昏》获第五届河北省散文名作奖二等奖。系行唐县产业文化协会会员、行唐县 协会理事、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 ?纪实》签约 、《辽河》签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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