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会重读自己的作品吗? 格非:对于读者来说,读一本书,都希望把这个书记住,尤其是好书;可是对 来讲,写完之后最大的愿望是把这个书忘掉。因为如果不忘掉的话,就没办法展开新的工作。所以多年来我也形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我很少重读自己的作品。把一个作品写完,就好像把一个负担卸掉,这个时候你就觉得天空突然变得很清新,所有的工作都很新鲜,我就开始积累这种新鲜感,当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呢,就会突然出现想写小说的愿望。 记者:您的小说里有没有自己生活的呈现? 格非:有,但我要告诉你的是, 在写作的时候最痛苦的就是既要把自己的痕迹放进去,同时也要抹掉,让它变成另外的东西,这是创作的一个很重要的方法。你如果在我的小说里发现哪些东西是我个人的经验,那我觉得你就是很了不起的读者,因为这种发现需要很多层次的转换。 一个记者描述一个东西,记录下来就行了;但 不是, 是看在眼里,暂时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他会把这个经验积累在大脑里,到写作的时候要反刍——就像牛吃草一样,牛吃了之后吐出来的不是草—— 在写作的时候反刍,反刍以后才能形成别的东西,这是文学创作的一个常识。所以我觉得毫无疑问,我的小说写的都是我自己的经验,没有我体会之外的东西。但这个经验也不全是我自己经历的,也包括很多这个世界其他的信息,这个过程比较复杂。比如我读过的李白、杜甫、曹雪芹、列夫·托尔斯泰,我也需要和这些人对话。比方说,我看到他们表达孤独的主题,假如换成我,我要怎么表达?他们表达过荒谬性的主题,换成我,我怎么表达?这就是对话关系,可以运用到写作中。 对年轻 要宽容和鼓励 记者:现在大家都在玩朋友圈,您对文学的圈子怎么看?您这一代 会和“80后”“90后” 交往吗? 格非:在小说界,尤其是最近这30年以来,大家的代际划分还是比较严格的。“80后”“90后”的 我也认识,其中有一些是我的朋友,但很少来往,大家很少在一起谈事。我也不知道小说界这种“规矩”是怎么形成的,我们的上一代——马原、韩少功、莫言、史铁生,我们大家能够坦诚相见,他们也很乐意提携我们,很少有前辈 说年轻人写得不行。包括王蒙,他对很多年轻人不遗余力地赞扬。等我们“60后”这代人变成白发苍苍像我这样,我们可能也从前辈的做法里吸取到一定的东西,所以我们对年轻 虽然有的时候也不是很满意,也会有些意见,但总觉得人家刚刚开始写作,对他们应该宽容。我们跟“80后”“90后” 彼此之间相敬如宾,都尊重对方的创作,大家也去彼此了解,但是很少对同行的作品进行指责,所以大家相处还算是比较愉快。其实一个时代不可能只出一两个好 ,往往是会出一大堆 ,你看拉丁美洲、欧洲的例子都是这样。我很希望我年轻的同行能写出非常好的作品,这样整个中国的文化水平才能提高。 记者:现在很多年轻人,包括有些“90后”网络 ,写作时喜欢用一些网络语言,您怎么看网络语言? 格非:文学语言有时会被大众语言借用,尤其是现在这样一个传媒发达的时代,文学语言跟大众语言之间的交互作用越来越明显。一个 很难不受大众语言影响,但是我平时上课也会提醒学生要注重表达的效果,要明白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是什么,这时候你使用什么样的语言方式我觉得非常关键。一个 在语言上要保持足够的警惕,要知道哪些语言被污染了,哪些语言不能充分表达作者的意图。对一个 来讲,对语言的考虑永远是要摆在第一位的。我以前的写作老师,华东师大的叶百丰老师有句名言:“作为文学系的教学老师,对年轻人一定要宽容,一定要鼓励他们。”这也是我做老师多年的习惯,我从来不在课堂上批评任何一个学生的作文写得不好,如果你在课堂上批评一个学生的作文,这个学生一辈子都会受到打击,会永远忘不掉。你怎么知道人家若干年以后不会成熟? 记者:您一直在大学教书,很多人都会对一位著名 的课程产生兴趣,能不能谈谈您讲课的风格? 格非:我上课从来不点名。有的人从很远的地方到北京游学。有一个学生在我的班上听课,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我说你是哪儿的?他说是渤海大学的,我说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他说他已经听了很久了。社会上有很多人到学校来听我讲课,教务处希望他们登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登记。相对来说我的课比较放松。学生可以随时打断我的话,跟我讨论。不过现在学生胆子还是很小的。我也不重视考试,一篇文章也好,写两个题目也好,怎么能考出一个人的水平?很难。我基本的方法就是让学生交论文,可以花时间准备,大家都一样公平。你花的时间多,你的积累好,知识全面,我给的分数就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