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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虹影:现在的孩子们在精神上更加饥饿

时间:2014-09-11 09:36 来源: 作者:重庆青年报供稿 点击:
虹影: 1962年生于重庆, 、诗人,中国新女性文学代表之一。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孔雀的叫喊》、《小小姑娘》、《饥饿的女儿》、《K-英国情人》、《好儿女花》,诗集《鱼教会鱼歌唱》等,其多部作品颇受争议。曾旅居海外,获纽约《特尔菲卡》杂志中国最优

“做一个好母亲,远比做一个好妻子难,远比做一个好 难。”虹影近几年每年夏天都在意大利家中度过,接受重庆青年报记者专访时她刚回北京,一边倒时差,一边因新作应接不暇。此前,她全部生活的重心就是围绕着女儿转,推掉了一切应酬,写作只能靠抽空。

她曾是“饥饿的女儿”,如今是“小小姑娘”的母亲,为了让女儿听到“最贴切”的故事,她接连捧出两部儿童题材新作——《奥当女孩》和《米米朵拉》,媒体称之为“温情回归与转型”。对此,虹影认为自己未曾离场,也未藏锋芒。她坦言,自己并不是专写儿童文学的,只是来玩一票,终会回到成人题材上。

虹影:

1962年生于重庆, 、诗人,中国新女性文学代表之一。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孔雀的叫喊》、《小小姑娘》、《饥饿的女儿》、《K-英国情人》、《好儿女花》,诗集《鱼教会鱼歌唱》等,其多部作品颇受争议。曾旅居海外,获纽约《特尔菲卡》杂志中国最优秀短篇小说奖、罗马文学奖等,现居北京。

为女儿写自己既得意又强忍

重庆青年报:《奥当女孩》又让读者看到您重叙自身,只不过较以往的作品,手法上采取了奇幻,又是为女儿而作,这是否也流露出您骨子里对童年的一丝得意,或者说敬佩?

虹影:可以说这个故事一直藏在我心里,差不多五十年,直到我女儿出现,直到我能够进入这个奥当兵营——重庆南滨路上著名的法国水师兵营,才从我的心里跳跃到笔下成形。

不能直接说我有得意和敬佩,当然,我的童年是苦难的,现在成了精神财富,我为女儿把它写成书,这种情感元素也是有的。我的童年正值大饥荒年代,我少女时期经历文革动荡,整个童年充满了荒诞和恐惧,必须做梦,才能使残酷的生活变得好受一些。那时我经常望着江岸上各种各样的大洋房子,包括奥当兵营,心里想着那一定是另一个世界。它对我来说充满了神秘和诱惑,它必是另一个世界,不像我的世界那么苍白那么绝望。那儿有贫困的孩子幻想的一切,与我们的世界不一样,于是产生各式各样进入其中的想法,当然也进不去,可就是那些想法,当年让我感到了快乐。

重庆青年报:您的童年是“饥饿”的,写男孩桑桑和小女孩在现实与幻境间穿梭,最后得以成长,是否也有强忍和叹息?

虹影:我有那样艰苦的童年,女儿又和我不一样,她的童年是快乐的,有父母关爱,我希望她健康快乐,如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我之所以给她写书,是要她明白世界的黑暗和可怕,这点不同于天底下绝大多数母亲。我要告诉她,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生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会总是胜利者,我们要习惯做一个失败者。每个人都会面临世界被打得粉碎的时候,强忍地讲这个故事,是要她学会做好准备。

平视孩童感情打破道德传统

重庆青年报:这本书通过孩童干净的内心写出他们的信仰,让他们关照注史、苦难和人性,甚至把大人们的爱情与他们做比照,有别于中国的传统儿童艺术作品伦理,您在诉求上倾向于“中西结合”?

虹影:目前来说,把孩童的感情与大人们的爱情放在平等的视角去写,去关照,的确打破了中国传统儿童文艺作品伦理。但它是纯真的,是没有被污染的情感世界。这也是西方 不把孩子当孩子看,而注重于释放孩子天性的视角。我觉得这并不关系到我有中西生活背景,完全是我自己的思考方式。这个视角有别于中国父母乃至全社会的教条主义,认为孩子就是孩子,除了学习不能有其他的自由,而大人就是大人,可以凌驾于孩子们的一切观察世界的方式,完全忽视了孩子的与生俱来的情感和思维。也有别于中国传统 的理念,实际上,成人无法给予同龄人给孩子带来的东西。我的写作一直在尝试颠覆传统,打破框架,包括对中国的儿童文学。我不是这一行的,只是来玩一票,写给大家看看,我还是会回到成人题材上。

重庆青年报:如此写也违背了中国家庭的道德说教,是否会担心家长们不满意?

虹影:可以说,一个人的童年就是一个人历史的内核,通过这些她认识这个世界。我通过童年看这个世界,所有的经验和情感,成为我写作的营养。至于我写儿童文学,完全是为了我的女儿,她是一个故事狂,每天晚上都要听故事。我几乎把全世界所有能找到的经典童话,都给她讲了好多遍,后来我一开始读某个故事,她便说:“我听过了,不要听,妈妈,你不是很会讲故事吗,你给我讲。”我开始给她编故事,结果她发现,我讲的故事更有意思,她觉得比安徒生、安吉拉·卡特的故事更贴近自己,仿佛睁开眼睛便可以看到。

我读了大量国内外好的作品,确实国外好的东西多得多,中国除了《西游记》还是《西游记》,我们很难找出其他可以胜过国外同类作品的现代作品。比如《纳尼亚传奇》、《黄金罗盘》、《魔戒》这样的青少年幻想小说,我们没有,相比之下,我们是个弱者。其实我们有自己的传说、神话,相比之下文化底蕴还要深厚一些,但都是文言文,短小精悍且模式化。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孩子接受中国的历史、背景和传统,追寻它的根源,中国 应该多写这些,用现代元素讲故事,并让孩子能接受。

“幻想”具有讽刺意味有根源

重庆青年报:另一部奇幻作品《米米朵拉》也即将面世,您写奇幻又被媒体称为“转型”,但主题上都还是写重庆、写自身的故事,您怎么理解 转型?

虹影:媒体和出版商所谓的转型,是指我开始给孩子们写故事。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个大的转变。其实我依然在讲自己的故事,依然在关照我的故乡重庆,这种粗暴的说法对于文本是不科学的。我的表达诉求一直没变。题材上是写孩童的故事,但思想上依然触碰了成人和社会的痛处,甚至还有更为深刻的隐喻。我的叙事和我的故事都有特殊的指向,比如说,这个叙事的时代背景就是上世纪70年代。

重庆青年报:《米米朵拉》写的是未来重庆,那你在今天幻想未来,会不会像过去那样乐观?

虹影:我在其中考虑的未来是能源缺乏、魔幻恐怖的。书中的主人翁米米朵拉是一个单亲的小女孩,她上天入地寻找母亲,进出于像传说中的丰都那样的灵界,并借助米米朵拉和她的朋友(一只狗)对不同世界的抗拒和行为思考,以及诸多半人半兽的粉墨登场,与现实世界发生的碰撞。这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因此,它思考得更多的还是现实问题。

重庆青年报:在中国的道德体系中,“幻想”对常人来说带有一定贬义。实际上幻想也有“自由”的意思。

虹影:这个讽刺意味浓厚,比如我们想加入某组织,现实的人才行,不现实的绝对不允许。西方文学中的幻想是跟巫术、传说一类的东西连在一块的。我们中国也有这些东西,而且很丰富,可是断了。新的时代对旧时代的这些东西的改造和发展没有得到延续。古代的依然是古代的,现代的依然是现代的,中国 没有做到用现代的视角去重新讲这种故事。虽然也有人做过尝试,但效果不乐观,比如鲁迅的《故事新编》。

但无论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神话,还是传说,在这些作品的幻想中,人物或者形象,到一个阶段,终究还是被束缚了自由,比如说《西游记》中的人物,都是一物降一物。如果从这一点讲,中国文学中的幻想是有根源的,它最显性的表现就是在道德体系中。中国当下的儿童书籍大多特俗不雅就是因为缺乏想象,我觉得大人小孩让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

我书中的所有人都是有错的

重庆青年报:中国 写父辈的坏,写自身的叛逆和生活钩沉,似乎都会小心翼翼,况且即便写起来也多会显得畏手畏脚,而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在坦然地叙述着自己的残酷过去。将来是否还会这样?

虹影:当然会。于我来说这是一种必然,是生活环境造就了我。我生来就是多余的,母亲因顾及大家庭不敢爱我,法院规定我成年之前不能与生父相见,养父对我有一种理还乱的情绪。没人重视我、关心我,我在邻居大人孩子的打骂和欺侮中长大。我出生在自然灾害尚未结束的1962年。多少人被饥荒饿死,而我却活了下来。从那一刻就已注定:我是要与命运抗争的人。

比如我写《饥饿的女儿》,我的家人肯定是最反对的,但是这么做了之后,我非常释然,它现在达到了一种让家人更理解我的效果,而我母亲也非常骄傲,再也不觉得生下我就像霍桑的《红字》一样,是在她的脸上印着的耻辱印记。

重庆青年报:为什么您经历这么多,写自己也这么多,可是看不出您的怨恨?这就是您所说的把自己的微笑献给了文学的心态吗?

虹影:的确没有怨恨。因为我是一个写作者,写书只是想讲故事,而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更多地把心交给读者,不把自己的观点讲出来,实际上我也没有观点。我觉得一个好的叙述者就应该是这样,因为你讲了这个故事,读者都有他的个中感情的反应。先入为主是没有必要的。

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无心写作,如果你要讲观点或者什么主义,那就不应该来讲故事。我之所以这样写,因为我觉得我书中的所有人都是有错的,包括自己。人是应该有忏悔精神,因为我们就是在犯错误中长大,并在犯错误中看到了这些错误,这些错误曾带给自己或别人代价和牺牲。

重庆青年报:其实您写饥饿的时候,还写过不少性的饥渴,这种特殊的元素在现实与精神之间是什么样的含义?您那些受到争议的作品是否就是因为对“性”与“政治”的影射,在中国特殊的社会环境下出现了不可控的解读空间?(《饥饿的女儿》、《英国情人》、《火狐虹影》)

虹影:性与生活是同行的。在这个方面,女性始终是被压制的,是无能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男性中心主义。我希望女性能够获得性的权利和爱的权利。很多中国文学作品,在写这个的时候,都是一种被压制的形象,都以为在拉拉扯扯中就能解决问题,实际上解决不了。之后怎么办?之后的之后怎么办?我们到底有自己的位置吗?我们的能力和存活价值到底是什么?这些都是问题。

我描写了这样的一种状态,比如当时法院禁掉《K》也是这个原因。我只不过是用女性真实的心声来告诉其他女性,要用整个的生命历程来说话,这样的一种思考不会被这个社会所接受,就像我的母亲不会被社会接受一样。但这不单单在中国这样,在其他国家也是,尤其是在第三世界国家,女性的地位非常低。

现在孩子在精神上更加饥饿

重庆青年报:和您童年时的“现实饥饿”相对应,您如何看待现在孩子们的“饥饿”,他们有什么样的饥饿?

虹影:其实我是借古讽今,现在的孩子在精神上更加饥饿。比如现在孩子们能接触到的影视作品《熊出没》、《喜羊羊与灰太狼》等,层出不穷的打斗、语言暴力、机关算尽,甚至还有黄色桥段,大多是孩子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可他们基本上都是看着这些电视长大,文字阅读只可能发生在有条件的知识分子家庭。我们深陷声像教育的深渊,一旦错过了孩子的启智时期,就会影响他的一生。就像我,如今还在童年的“饥饿”里打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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