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第五届重庆市美术作品展暨第十二届全国美展重庆选送作品展开幕。油画展场里,照相写实绘画作品和庞茂琨的《农家乐》前都围满了人,后者的观者有人惊讶“庞茂琨怎么画这种题材和风格了”,还有人指着画的布局小声地讨论里面“边缘线”、“高光”等古典绘画技法,似乎试图通过它们来力证该画的古典特征。 新作是对古典主义的背离,还是对现实主义的表达?庞茂琨在接受重庆青年报记者专访时给出答案,并聊及第十二届全国美展重庆选送作品风格多精品少那点事。 纪实手法调侃中产 重庆青年报:最近展出的《农家乐》画的是包括罗中立在内的群体人物,场景熟悉却又况味怪异,这和您过去描摹单个人物的唯美作品区别真的很大…… 庞茂琨:和《农家乐》同一个系列的作品我去年就画了一些,并在中国美术馆办了展览,“浮世·游观”这样的展览名字可以说明我近期创作的主题。游观这个词本来是古代画论里面讲山水画应表现的境界美:可游、可观。 每个时代的游观方式不一样,古代是人走到大自然中去转,现代的游观是间接的,人们通过图片去游。 我这个系列的作品多表现中产阶级的生活状态。现在社会经济好了,大家呈现出土豪的享乐心态,欢快、浮躁、浅薄,什么都要看,什么都要玩。 很多人把之前觉得苦的东西看作一种新东西来消费,比如吃野菜。人们一方面把它视作对过去那个时代的追忆,同时,又发现这些东西可以作为让自己快乐起来的缘由。 整个时代的特征和人们的精神面貌、状态,是我近期绘画的基本题材。这个题材有两个特征,一个是情景式的场景,场景都是真实的;另一个是以欢快为主基调,以前很少画这种欢快的东西,欢快中又有些诙谐、调侃和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重庆青年报:经济发展和社会变化给人带来的转变,并非是这两年才出现的状况,也有很多艺术家着力于表现这种异化吧? 庞茂琨:但这几年社会的变化更加明显,重庆也是一样。很多人的形象从好变坏或者相反。这些事件不断在出现。这些突发性的,让你意料不到的事情的发生,增添了时代的荒诞感。我对这种荒诞的表达采取纪实的方式,画的就是生活当中的一些人,从他们的状态和表情,可以看出这个时代的特点。 重庆青年报:罗中立对于自己入画,还是嘲讽的主题,他有提什么意见吗? 庞茂坤:没有,我们对彼此各个阶段的创作都很了解,也很尊重,而且我自己也在画里面,就站在他旁边,所以他不会说什么。我们俩认识太长时间了,除了经常在一起谈工作外,还会一起聊艺术,一起出去旅游,一起玩。 青年人“看不到的荒诞” 重庆青年报:近期作品的画法,同您擅长的古典语言有了很大的改变? 庞茂琨:以前追求宁静和古典美,精雕细琢。这些画是快拍式的,画起来比较快,基本上都是一遍过,这从具有轻快感的用笔方式就能看出来。但还是有古典语言里面的一些习惯,比如造型、边线。 唯一的不同是色彩,把固有色改变了,像人的脸画成白色,嘴唇变成蓝色。通过色彩的处理颠覆整体真实中的某些因素,强化了画面的陌生感和荒诞感。 本来,即便不做任何处理,呈现在画里面的情景本身就极其荒诞,虽然是真实的,但每一个情景我都觉得扭曲又荒诞,色彩的调整不过是展现我作为旁观者的视角。 重庆青年报:情境怎么就荒诞了? 庞茂琨:是我的主观心理的感受。可能你们年龄小不觉得,我们是从很严肃的时代走过来的,现在的人比较注重享乐,和过去确实不一样。在上世纪80年代,大部分人都很严肃地对待生活,但在王朔之后,就流行讲魔幻现实主义了。 重庆青年报:荒诞、超现实主义,这些原本曾在中国文学里流行一时的创作元素,近几年又在绘画中流行。超现实主义手法和您前述的“时代的非严肃性”相关吗? 庞茂琨:超现实和表达的需要有关。超现实不是一个很当代的东西,但对于今天的中国现实主义绘画的演变来说,需要它来带动,它是突破写实绘画的一个大趋势,如果画家画的东西都是写实的,但他想让他的作品具有当代性,只能运用超现实的因素。但不同人对超现实的理解和运用方式不一样,早期的方式是模仿达利和玛格丽特那个时候的欧洲超现实主义,加入一些非自然的元素,比如水从天上流下来。我理解的超现实恰恰是最真实的现实,不喜欢故意地去编造。就像我刚才说的,就算完全忠实地画现实情境,依然能在画里面感受到超现实的成分。 技巧土壤肥沃才能盛开艺术 重庆青年报:您之前是艺术本体论的坚定拥护者,迷恋古典主义技巧精神,现在又觉得光有语言不够。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系列的变化? 庞茂琨:大家对我以前的概括有两点:一个是学院主义的,一个是古典主义的,这是中国人习惯性的、粗略的、简单化的定义人的方式,把一个人囊括并限制到某一个主义里面。如果把既定的模式拿过来就成了自己的东西的话,太简单化了。 我不太满足于古典主义的概括,但是我非常爱好古典的东西,这是欣赏的趣味,和作为一个艺术家去创作、创造一个新东西还不一样。对我自己来说,古典主义也好,写实主义也好,都是我前期的学习过程。拥有这种技术和模仿能力,以及有大致的爱好和倾向,并不能证明自己有所创造。 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在变化,换了很多方式,都想从古典里面再突破一点,有时候是在超现实主义里面寻找,有时候是在现实主义和新现实主义里面寻找。 艺术老是本体的话,不断简练、提炼,走到最后就是抽象主义和极简主义。语言是一个很小的范围,只能在小圈子里面循环,和社会越来越远,艺术还有很多其他可以诉说的地方。古典绘画也是很全面的,有宗教故事,也有人类对自然的研究,有政治因素,也有审美。 当代艺术中,有的人做得很极端,让艺术纯粹变成了观念,在这种想法下,成功的关键通常变成看艺术家聪不聪明,怎么玩。 重庆青年报:您是何时开始逐步弱化古典诗化语言,改变创作观念的? 庞茂琨:古典主义是我的基本线,现在也在画一些古典肖像,但只是把它当作语言方式的基本出发点,每一个方法可以从古典里面引申生长出来,在这个系列把某个元素极端化,在另外的一个系列我就把别的元素用上。 比如《触摸》系列的“模糊化”处理就是从古典里面延伸出来的,你去看鲁本斯的人体局部,走得很近的时候它有一种模糊的让人心灵震动的感觉,我把这个点(古典绘画里的层次、光影)放大,就成了这批画的语言方式。《虚拟时光》也是古典里面出来的,比如线条的意味,色层的微妙变化。古典主义语言就像一个仓库,是基本的储备。 自证?为自我感受而变 重庆青年报:有人认为,这些年您在语言和题材上的不断转变,尝试摆脱古典情结,是为了证明您也能够驾驭古典风格外的艺术方式,如何评价这种说法? 庞茂琨:肯定不是。不同系列是我对不同时代的主观感受。需要证明我能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比如在学生时代画模特,一会画抽象的,一会画毕加索那种风格的,一会又画照相写实的,那种才叫证明,但那不叫创作,叫练习。我的不同系列都是深入地感受之后才决定画的。 重庆青年报:《触摸》、《虚拟时光》、《邂逅》、《巧合》以及新作等各个系列是完整的创作?还是寻找“最佳”方式的过渡? 庞茂琨:我没有所谓作为过渡的创作,只要那个阶段表现的内容和形式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我的思想,就是完满的,可以去寻找另外一个过程。 不同系列要说联系的话,也是有的,比如《巧合》系列和《农家乐》这一批画都有舞台的概念,当下的人都在秀自己,都在表演。 《巧合》系列中的舞台是我设定安排的,新作的舞台感来源于现实,现实生活中到处都有表演,比如一群人在外面玩也是在表演,现实中的表演比我寻找的、编排的所谓有象征意味的东西更直接。 重庆青年报:两种舞台皆为观照现实,但对现实的理解不一样导致创作方法也有变化? 庞茂琨:也不能说是我在改变,而是现实主义的趣味一直在调整。从最早的关注底层人生存状态的现实主义运动,如法国库尔贝的作品,到革命现实主义,再到改革开放以后,回归朴素现实主义,如陈丹青和罗中立的作品,再到否定阶级观念,注重真实表现的新现实主义,如刘小东和弗洛伊德的作品。 我的这些作品也属于新现实主义范畴。 重庆青年报:新现实主义,调侃和戏谑态度,您的作品中这些特征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刘小东。 庞茂琨:也有其他人提到我的这批画和他的作品的关联,但我们还是不一样。刘小东的作品里表现的是闲散、无赖、泼皮的状态,我画的是土豪心态,侧重点不一样。 全国美展参展作品模式化 重庆青年报:作为第十二届全国美展重庆选送作品的评委,您对这次选送作品展怎么看? 庞茂琨:我评选过全国的一些油画展,也担任过上一届(第十一届)全国美展的评委,比较来看,重庆选送的作品方式、风格比较多元,在多元化这一点上做得比其他省市要好,但画家认真投入画的不多,呈现的精品比较少。 全国美展作品的评选模式化了,它不太看重作品的思想性,讲究的是画面的完整性,如果画面看不出一点缺点,就容易得奖。所以现在参选的国画画的越来越复杂,让人觉得工作量很大;油画也是,照相写实风格和表现大场面的作品很多。 重庆青年报:市民也很喜欢画的复杂的,展场里程继光的《为了和平》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 庞茂琨:你是说脸上有个刀疤那幅吗?全国画那种题材和风格的人很多,要画的好很难。这幅画不算画的好的,只是在重庆,画这种画的少,也有一些学生在画照相写实的东西。 重庆青年报:全国美展五年一次,重庆今届选送的作品和往届有什么不一样吗? 庞茂琨:不变的因素多一些,变的东西少一些。全国美展的创作无非两个套路,要么是表现老百姓的现实生活场景,这个生活场景得是似曾相识的、让人容易产生亲切感的;要么是玩形式语言玩得很精到的、很到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