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我,先锋 。主要作品有小说《我们的苟且》、《抓痒》、《移民》,随笔集《真日本》等,几乎每部都有被禁的经历。 曾五度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获“人民文学奖”等多种奖项。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称其为“一个特立独行的 ”,日本《Iripu-su》杂志称其为“中国的太宰治”。 陈希我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文坛的局气,关于他的讨论,往往最终陷入“异己”、“性 ”、“变态”、“新先锋”等标签的口诛笔伐,很少有人直指“他应该是精神意义上的先锋,形式意义上的另类”。所以他疼,坚持写疼,“根本不能指望人们喜欢他或者爱他”。 陈希我觉得,被现实所激荡,从文学艺术上来说是危险的,但不被刺激起来就是麻木。他选择了不麻木。以致“后来作品终于好发表了,人家还追着要,我也努力写,就像上世纪80年代的状态,中国人觉得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只要我们奋斗。但再之后,又是被毙稿,而且几乎是每一部”。 世俗逻辑外还有逻辑 陈希我的爷爷年轻时在英国人船上当水手,兼职医生。船上有人病了,他拿药给病人吃,不见好就拿毒药毒死以防传染全船。一次爷爷遭遇海难,靠抱着漂浮物捡回一条命,从此再也没出海,并严禁后人碰水。后来他的子孙们纷纷出国,成了移民家族。1989年,陈希我也东渡日本,后写就被禁的《移民》。 重庆青年报:读您的新作《我疼》的时候,我想起李敬泽先生评价您的“像个偏激的外科大夫,只管治病而不管死活”那句话。书中您借主人公“我”之口喊出了:你们不懂得疼。这是否也体现了读者与您本人在关切生活上的差异? 陈希我:关于我的作品,常听到的评价是尖锐、深刻、黑暗、变态,但实际上我的写作是理想主义写作。我写死,但这死是对生的超脱,是对世俗的抗争;我写性,绝不是肉欲;我写变态,比如《抓痒》,但这对夫妻在婚姻生活危机之时,他们没有像现在许多人那样婚外恋,而是换个面目回到婚姻上来,这是对爱的坚守。 《我疼》中女主人公说“你们不懂得疼”,是在她吸毒之后,一个被疼痛如影随形纠缠的人领略到了快乐,她这话是带着自得乃至自我怜悯的,因为我疼,所以我有了快乐,而你们这些庸人怎么能了解? 重庆青年报:您曾说您的文明教化,是在日本及与世界接触中完成的。是它造就了您的写作带有日本 的灰色“边缘人”、距离感的影子? 陈希我:当年去日本,最大的收获就是让我看到了世界。一方面是日本本身对我有影响,另一方面是通过日本,得以了解世界,包括通过考察日本这个东方国家来认识世界,这几乎是近代以来中国人走向世界的路数。日本人对文学乃至艺术的理解比我们深入,文学写的不是世俗逻辑,文学是告诉人们世俗逻辑之后还有一个逻辑。 重庆青年报:那么,建立在这种教化之上的抒写,是否也与中国的社会现实存在着距离感? 陈希我:文学必须跟现实保持距离,但这距离不是逃避,而是以文学的角度切入。小说写作不同于其他写作,比如鲁迅,当他写小说散文时,他是文学 ,但当他写杂文时,他不是文学 ,这时候他观点鲜明、逻辑雄辩、是非分明,但作为小说家、散文家的鲁迅,却是彷徨的、苦闷的,甚至价值观是暧昧的,这时候他表达的是他个人的体验和立场。 仿佛只有在风暴中才有安详 在一篇《退稿记》中,陈希我回忆:《放逐,放逐》被毙时,自己正准备吃螃蟹,很大很结实的蟹。刚把蟹壳开了,电话响了,告诉我稿子被毙了。这简直就是噩耗。有人会觉得我大词小用,但于我,就是噩耗,以致许多年后我自己当上编辑,告诉对方毙稿,我都觉得在杀人。至今,陈希我的每一本书,几乎都是“红彤彤的螃蟹”。 重庆青年报:所以,您把个人之疼放大到社会之疼,然后社会不堪重负,或者说把社会之疼压缩到个体身上,然后暴露出人性之恶,最后,它们成为您作品被禁的主要原因? 陈希我:文学写的就是个人,个人具有放射性,但它绝对不是批判社会的檄文。之所以不是檄文,是因为它是柔软的,某种程度这柔软来源于人性。但因为人性人皆有之,因此它指涉更广,包括检察官都有,所以更让人受不了。据我所知,禁我作品却又暗中在看我作品的大有人在。 重庆青年报:对于作品被禁,除了有困惑和无奈,是否也能从这种现实境遇中得到体认和窃喜,您似乎很享受这种抗拒? 陈希我:写作来源于“潜意识”表达的需求,当表达受到阻滞时,就会产生更强烈的“心力”,很痛苦但确实也充满了快意。有人曾经劝我移民国外,那里可以自由写作,但一个 一旦离开他的“场”,写作生命就衰竭了。作为普通人,即使我写作时我仍然具有普通人的欲求,比如发言自由,但我的作品不这么想,用一句耳熟能详的诗去表达,就是“它不安地祈求着风暴,仿佛只有在风暴中才有安详”。 文学应该躲避完美人格 2008年,陈希我的涉性作品《冒犯书》冒犯了相关部门。后由台湾出版社出版的该书繁体版,被福州海关以淫秽书籍为由扣留,并举行了听证会。在当日的听证会上,陈希我强调:“我写的是文学艺术作品,是严肃地对生活的困境提出质疑,不能以黄色淫秽论处。”他认为这些裸露类似于手术台上的裸露,是文学病理学意义上的裸露。可结果还是被禁。 重庆青年报:《又见小芳》是源自您的泡妞经历?在您的作品中经常写到医院、医生、药,好像这个社会每个人都有病? 陈希我:我没有泡过妞,也讨厌“泡”这种做法。再说《又见小芳》的根本意图不是写泡,而是写非泡。如果它是写泡妞,那就没价值了。至于病,文学写的就是病,文学应该躲避完美人格,塑造完美人格是政治家宗教家的事业,跟 无关。 重庆青年报:有评论说,您把自己当成上帝,把大家当作蝼蚁般的存在,是您写作的一个特点,也是问题。对此您怎么看? 陈希我:写作者如果没有上帝的感觉,他就不必写了;但他又确实不是上帝,从文学角度说,这并没什么可遗憾的,正因为这种拉扯,造就了好的文学作品。必须说明的是,我俯视众生,我本人也是众生,我看到了蝼蚁,我本身也是一只蝼蚁,这样,奇妙的镜像就产生了。几乎任何好的作品都必须达到这种镜像效果。 重庆青年报:您觉得张扬对性的描述尺度,与对社会的解剖方法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否认性的文学意义,是否就是否认人性的初源? 陈希我:性不仅是初始人性,还是人性最隐秘的部分。认识这点非常重要,也是我的作品跟许多写性的作品不同的地方。文学要揭开的就是性遮蔽。但这性又不只是性,它是象征。我小说中所有的性都是象征,也就是说,它具有更广阔的指涉。 不是病人和穷人不会想上帝 “都说作品是 的儿子,但到了这儿子死时,你才知道文学只是个屁。”陈希我曾经如此总结作品被禁的无奈,他坦陈自己一直没找到好的情绪宣泄方式。“还是得有个实实在在的儿子,至少在当今中国, 不生孩子,就好像女人不生孩子一样,到头来是要后悔的。一次一次被毙稿,一次一次知道谁才是儿子。”面对中国写作环境的恶劣和现实生活的无奈,陈希我正在写下一部作品,取名《救赎之爹》,不知是否针对那些“死去的儿子”。 重庆青年报:您在当编辑的时候就体会到体制外的写作者比体制内的更没有下限,那您对当下的文坛“歌德派”怎么看? 陈希我:“歌德派”这个称呼现在好像不用了,它出现在上世纪70年代末,是因为要否定“文学干预生活”而出现的。当时思想还不怎么开放,可以理解。现在谁都明白文学可以也应该干预生活了,他们更多的是摇尾巴求奶吃。体制内的吃着奶,体制外的也想吃奶,因为在体制外不容易吃到,也因为他们更饿,所以会更无下限。 重庆青年报:《上邪》中写到了两个诗人:老枪和叶赛宁。老枪是个转业诗人,他不是叶赛宁那样的异数,所以他活得很滋润,在您看来,他是不是就是没下限的那种?这是对现实的颂扬,还是对理想的贬损? 陈希我:老枪作为诗人,似乎并没有到没下限的地步。他还与叶赛宁为友,只不过叶赛宁的光照着他,他显得黑暗些,但也不是完全的黑暗,要是那样,那是我的败笔。我不会利用人物颂扬或者贬损现实,“人人都在苦熬”。 重庆青年报:评论家白烨希望看到您超越“疼痛”,能有更丰富的视野。你有啥打算?顺便讲讲您目前的生活状态。 陈希我:我在写一部小说,关于救赎,叫《救赎之爹》,探寻中国人的救赎之路。我目前的生活状态很乱,身体不好了,钱还没赚到,家里需要很多钱。 所以我常想起上帝,不是病人和穷人是不会想上帝的,上帝也不会见他。 文/重庆青年报记者 冯建龙 发自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