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私下里猜度的,我所幻想的人生充满憧憬,并且乐此不疲地生活在这种虚构的场景里。我一直以为《向延安》写的是苍凉上海的一场老梦,而《回家》写的是一场江南的令人忧伤的黑白默片。 他曾经是诸暨化肥厂造气车间一名晃来荡去的工人。下班之后看录像、打牌、谈恋爱以及无所事事地发呆。 他的职业是拉煤渣的工人,此前还当过临时工,摆过小摊,当过文书和记者……除了写作以外,他的职业五花八门。但是这些并不妨碍他写作。他买来了方格稿子,抄写自以为是小说的文字,然后虔诚地投给杂志社。也许他仅仅是想让工友们知道:我不仅拉煤力气很大 ,写文章也是可以的,应该属于是文武双全型人才。他觉得自己懵里懵懂成为写作中的一员,就像是误长在草地上的一株紫云英。 终于有一天,《旗袍》火了,大家才开始注意到,写下这部作品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海飞。当他的身上云集关注的目光时,他却说,他只是选择了一条小路。当别人向往飞翔时,他在这小路上慢慢走,一直到日落西山。这是多么从容而美好的事情! 近日,海飞又一部作品《回家》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他没写战争英雄,而是聚焦了伤兵和逃兵的故事。无论是伤兵还是逃兵,他们都想回家。可是在那个年代里,他们一直都不能回家。最后他们再次成为真正的战士,成为这个国家泥土的一部分,芬芳的一部分,野草的一部分。 读书报:《回家》读完,感觉很抒情、很温情。没有描写主战场的战争,而是巧妙地以“回家”为主线,反思战争,反观人性的善与恶。这是作品的独特,也是一种“讨巧”。这么构思,是最初就确定的吗?是否也是扬长避短? 海飞:我一直以为,高大全的形象我们已经在文艺作品中见得太多了,但是我们却很少见到活生生的“人”。在开始构思《回家》的时候,我查阅了好多抗战资料,知道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战争年代的故事。所以我愿意我小说的主人公是铁匠、裁缝、船夫、菜农……这些人都可以在我生活过的村庄丹桂房见到。你有一个亲人在当兵,在抗战前线,我觉得他最大的可能是士兵,或者是排长,而不太会是将军。所以我要写的是士兵,他们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亲人,他们一直想要回家。我觉得这已经不是一种“讨巧”,其实这是一种陈旧。在反映二战的一些经典文艺作品中,经常会出现“回家”这一主题。 读书报:在70后 群体中,战争题材(估且暂这么定位)一直是个短板。但是你的很多作品,是一个有力的补充。在驾驭这样的题材时,你觉得哪些方面对自己是较大的挑战?如何克服?从《旗袍》到《回家》,你为什么会对这类题材感兴趣? 海飞:《旗袍》是电视剧,而《向延安》才是一个原创的长篇小说。我对那个时期十分感兴趣,我觉得那是一个产生故事的年代,山水清明,地气升腾,民国年间的人们行进在那时候的街道和阡陌。那时候盛产战争、纷乱、颠沛流离,也生长着稻米、爱情、歌舞升平和恩怨情仇。其实在小说创作中,我一直时刻提醒自己,我写的是人,不是战争,不是谍战。既然是写人,那么就需要真实地让人活在文字中,所有的背景,道具,包括我写到的战争,只不过是“人”活起来所需要的舞台,或者说水、空气和养份。我对我私下里猜度的,我所幻想的人生充满憧憬,并且乐此不疲地生活在这种虚构的场景里。我一直以为《向延安》写的是苍凉上海的一场老梦,而《回家》写的是一场江南的令人忧伤的黑白默片。我想我会继续致力于这样的写作,致力于向读者提供这样的文本,致力于让那个年代的人事,以新鲜荔枝一样的形式,充满植物气息地呈现在读者目光所及的枝头。 读书报:不论是国民党、新四军还是日本战俘,无论他们的政治立场或对战争的态度怎样不同,他们都期待着“回家”。这些人物,有多少是有原型的?是怎样的契机触发你写这样一部作品? 海飞:要说具体的原型,应该是有一些的。但是并不能完全这样说,比如说张团长,其实他是那时候国军抗日将领的一个缩影,一个综合体。比如说国共两军的伤兵,就是那个年代士兵们的真实写照。他们有些是壮丁,如小号兵蝈蝈;有些是逃犯,如国军连长黄灿灿;有些是阴差阳错地参了军的,如新四军队长陈岭北。20年前,我曾经是一名军人,听到军号和口令声,总会令我热血沸腾。也因为这,我一直想要写一场南方的战争,是因为现在可见的战争小说中,很少有写到江南战事的。曾经我想写过四行仓库保卫战,但是后来被我否了,因为四行仓库在上海。而我想让这个小说有大地、山川、河流,松动的泥土以及蒲公英,甚至新鲜的牛粪。《回家》在《向延安》完成后我就开始筹划,陈岭北和黄灿灿、柳春芽等人,在我的一次次幻想中,栩栩如生地走到我的面前。岭北是我诸暨老家的一个乡镇的名字,施启东、李歪脖、章大民都是我的朋友的名字。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读书报:在写出很多有影响的电视剧之后,在小说创作上依然能够保持“纯文学”的水准和语言的纯净与诗意,是令很多读者意外的。你在创作是否刻意保持小说创作的特点? 海飞:我的创作像一只开关一样,一会儿开到电视剧本,一会儿开到小说中。我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好的状态,但是我的创作已经让我慢慢养成了这样的生活。当初我为什么要写小说,特别真实地说,我想通过小说改变命运,因为我不想一直呆在化肥厂里。我为什么还在坚持写小说,坦白地说,我爱上了小说。这有点儿类似于先结婚后恋爱。在剧本和小说两种文体的转化过程中,首先要做的是让自己安静下来。我觉得小说的文字氛围,需要用安静的状态来支撑。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自己的语言状态已经不是令我满意的状态时,我只会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语言的本身,一是不再提笔写小说。只有两个极端,爱,或者不爱。有很多小说家离开小说后没有再回来,不是回不来,是他们不想回来了。他们回来的路径只有一条,相对的安静。 读书报:你如何评价70后 ?今年有很多的同时代 ,推出了他们自己的力作,但是有一些尝试是失败的。你如何看待这个群体,这个群体创作存在哪些问题? 海飞:70后 中,有好多优秀的小说家,我对他们十分的敬慕。这不是客套,我对他们的敬意来自于他们的执着与热爱。对文学。我很难判别我自己的看法是否正确。我总是觉得一部分的70后小说家,沉湎在自己的想象王国里,题材,手法都相当单一,还在不知疲倦地复制从前的一个作品。小说家更重要的是放下架子,小说家和其他手艺人没有两样,造纸高手、著名漆匠、优秀的木工等等。所以小说家最不应该的是高看自己,应放低自己的身段。 一个有生命力的小说来自于想象力,以及对生活或者生命的超强洞察、成熟的小说写作功力等等。我们在复制生活和复制小说的同时,轻视、怠慢了读者,这是70后 应该引起警惕的。当然,现在的70后 ,显然已经成为文坛的生力军。而我所知道的一些出道极早的小说家,却因为种种原因远离了文坛,从事着其他的职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