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你说得非常好,事物本身已经足够丰富,不需再用其他的比喻来进一步说明,那样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我写作中的这种习惯应该是自然形成的,没有有意为之,但所谓“自然”也必定是有一些必然因素决定的。 傅小平:同样让我感兴趣的是,即使你以第一人称切入叙述,小说也很少主观抒情。而那种客观化色彩,或许正是你区别于很多女 的一个重要特征。 范小青:每个人,每部作品,都有主观色彩的,我的主观色彩就是我的客观呈现。可能因为我的主观的东西比较隐晦,比较内在,影响了阅读的感受。以 前常有一个词“零度介入”,但我始终认为这是不存在的,只是看似零度介入而已。如果真的是零度,写作就完全没有方向,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现在我知道往哪 里走,这就是主观。 4 力度:中庸 我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也无心改变 傅小平:陆续谈了不少话题,但实际上你的确是一个难以言说、难以归类的 。这或许是因为你的写作没有很明显的倾向性,也从来不故作姿态。我觉得这些品质,包括你的温和、平衡都是 难能可贵的品质。与此同时带来的问题是,作品会否缺少一些力度? 范小青:我始终认为中庸是一种力度,是一种强有力的内敛的力度。真正的力度不在于表面的强悍,不在于言语的尖厉,不在于态度上的针尖对麦芒。 对于现实,无论我们有多不满,我们都无法毁灭它,甚至都无法击碎它;当然也绝不是与它握手言和、共赴温柔之乡。 肯定还是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文学观与人生观也是紧密相连的,如果是缺少力度,也只能缺少了,因为这是我的人生、我的写作之根本,我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也无心改变(从前和目前)。 傅小平:就我的阅读经验,在所谓严肃 的写作里,你恐怕是最多写到墓地的。这和盗墓小说或悬疑小说,借墓地来制造阴暗诡异的氛围不同。我想, 你如此频繁地写到墓地,不仅仅是因为其契合你的生命体验,更是因为墓地作为生死分界之地,能作为你展开黑色幽默叙事的舞台。你以为呢? 范小青:两层意义你都说到位了。一,和我内心始终存在的对生命的思考、敬畏,以及亲人逝去对我的影响,等等,都有关系。二,我的小说黑色幽默的 特点通常是隐藏在平常日子中,隐藏在大白话中的,如果以墓地为舞台,就为这种叙事找到了一个最为直接最能体现想法的切入点。想想也是,无论什么样的人,当 他站在墓地的时候,相信他的所想所思,会和平时不大一样,很多人到了那样的地方立刻就会思考生与死、生命与生活,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等等关系,还有人还特 意到墓地去寻找心灵的慰藉。 5 身份:写作者 这不是我多厉害,只能说明我是个劳碌命 傅小平:有必要问问,你的身份,对写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你面对很大的 群体,但在作品中很少写到他们。从你的一些自述里看出,反倒是家里的保姆,还有与你很少交集的快递员、保安等给了你创作的灵感。 范小青: 群体或者说知识分子群体,在前面几十年我的写作中确实涉及较少,这是一大堆丰富厚实的素材,一想到许多年积累的这些,我就会激动, 就会觉得自己很富裕。但我得找到表达这些题材的恰当的形式才能进入写作——有些东西,太熟悉了,反而难写好,没有想象的空间。因为有时候生活比文学更生 动、更精彩,如果直接写下来,且不说对号入座的问题,至少缺少了创造的快乐。所以,我得等待,等到什么时候,我说不好。 关于我的身份,那就是写作者的身份。写作者应该始终对生活保持敬畏、热爱和敏感,时时警醒,不能麻木,不能视而不见。正因为长期的保持,灵感才会突然而至,写作才能持续进行。当然,这种对生活的敏感是建立在个人和对历史的审视,对现实的理解基础上的。 傅小平:最后说说,在你的日常生活里,是怎么应对写作,又是怎样进入写作状态的? 范小青:在日常生活里,我常常会感觉,哎,这个可以写小说,哎,那个可以写小说——当然,从这一瞬间的想法,到真正完成小说,这里边的变数太大了,有些是不能实现的,也有一些,完成的时候和当初的想法完全南辕北辙了。但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我都保持这种敏感。 进入写作状态的情况,也有几个阶段。早先我写作,是不在乎环境影响的,要写的时候坐下来就写,孩子小的时候,爬在我肩上,我照样写作;后来变 了,变疙瘩了,变难伺候了,对环境挑剔起来了,常常左进右进也进不了状态;但是又后来,也就是现在,又不挑剔了——容不得挑剔,得一边工作一边写作,在会 议上构思,在火车上写提纲。到地儿如果有时间还有点力气,就写吧。如果电脑屏幕够大,是双幅的,我可以一幅写工作报告,一幅写小说哦——开个玩笑。这不是 说我有多厉害,只能说明我是个劳碌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