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些文章指出,官场小说的卖点在于政治的神秘。官场文学满足了大众怎样的心理? 洪治纲:以我对这些作品的阅读感受来说,官场小说的最大特点在于:借助道德化的精神姿态,大量贩卖各种权术和诡术。权力交易的神秘性,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因素。 官场文学的流行,未必是一件好事。它给读者提供的,并非都是对权力运作的了解,还有对诡术计谋的迷恋。很多官场小说都被奉为官场指南,即可说明问题。它对中国人的心智,未必有多少建设性的作用。有很多人将官场权术视为一种中国人的智慧,一种现代生存技能,这是一种悲哀,深远的、民族性的悲哀。 16、“武侠”之没落,隐含了人们对于超越私欲的理想的遗忘 《江湖》:在官场文学大举占领市场之时,武侠小说却呈现凋敝之势。武侠的没落,究竟是要归咎于世人不再过问江湖事,亦或大侠高手后继无人? 洪治纲:武侠之没落,事涉深远的现实伦理。中国当代 里,绝对不缺大侠高手的写作者,亦不缺这方面的想象能力,但是缺乏广泛的读者群。其中的关键原因,在于世俗化、功利化的现实,严重阻遏了当代读者对侠道情怀的向往之情。 我记得在1980年代读大学时,我们同学之间,有大量的人都读武侠小说,因为那是一个理想主义高扬的时代,是人们对生命血性和精神激情充满向往的时代。但是,如今的读者更喜欢职场小说、谍战小说、官场小说,因为那里面充斥了人玩人的谋术和诡术,可以作为人们日常生活的引鉴。武侠小说的核心并不在于武,而在于侠。“侠”所包含的,是人们对超越自我私欲的一种理想,是对还世界一个公平和美好的期许。“侠”之没落,实乃隐含了人们对这些东西的怀疑,或者遗忘。 17、一个真正的 不会优先考虑政治导向 《江湖》:您在《无边的质疑》中对国内文学奖项进行了相当缜密的反思。您认为与诺贝尔文学奖相比,国内文学奖的评奖标准如何?是否有意在回避如边缘情感、特殊精神状况等“消极主题”? 洪治纲:国内的重要文学奖都有自己明确的标准,即“评奖条例”。这是评奖的基本原则。它们与诺奖的评选标准当然不一样,只要将它们对照分析就行了。很多人都不太关注国内文学奖的评奖标准,总是盯着评奖结果说三道四,我觉得很难说到关键之处。 中国文学一直深受“载道”观念的影响,虽然现在已有所改变,但并没有完全转变到审美第一的轨道上。因此,“载什么道”总是会成为人们评价作品的一个潜在标准。我记得莫言的《檀香刑》进入茅盾文学奖的终评时,《羊城晚报》曾有记者采访他本人,他很清楚地说,他的这部作品若能获得茅奖,可谓是“马长角”。这也说明,莫言对中国文学的“载道”倾向非常清楚。 《江湖》:对于“政治合格与否是获奖路上第一道关卡”的说法您怎么看?作为文学的创作者,要如何权衡政治导向的考量与艺术追求的实践? 洪治纲:我不能认同这一看法。首先,“政治合格”是一个什么标准?是主旋律?莫言的《蛙》对中国的计划生育制度、刘醒龙的《天行者》对中国式的民办教师生存都提出了尖锐的质疑,贾平凹的《秦腔》更是对整个中国的现代文明进程表达了巨大的抗拒,它们不都获奖了吗? 作为一个真正的 ,我想,他们是不会考虑政治导向的。他们更关注的,可能是人类的普遍人性和情感,是 自身的特长和优势,是他本人希望超越的艺术理想。如果一个 总是惦念着如何玩平衡,不太可能写出好作品。 18、《白鹿原》的电影改编很难成功再现小说的内涵 《江湖》:今年9月电影《白鹿原》公映,围绕着陈忠实先生所作《白鹿原》的话题再一次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您如何评价电影的改编?而1997年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白鹿原》以修订本的姿态获奖,您又怎么看这一“不是伤筋动骨式的修订”? 洪治纲:非常抱歉,这部电影我没有看。据我以往的经验,任何影视都很难成功地再现小说的内涵,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经典小说总是被不断翻拍的缘故。每一个后来的改编者,其实都是对文学作品的一种解读。 《白鹿原》在我心目中是一部较为经典的作品。至于它在获得茅盾文学奖时,必须接受修订要求,主要还是因为那一届茅奖的评奖标准所限制,我记得其中的第一条就说得非常明确。 《江湖》:您在《余华评传》中也提到,余华在鲁迅文学院读书期间,最大的收获是意外地接触了不少外国现代电影。您是怎么看文字与影像间的关系作用的? 洪治纲:文学与影像之间虽是两个不同的艺术类别,但总有一些启发性的关联。事实上,现在的文坛中,就有不少青年 的作品带有某些域外影视构架的痕迹。这并不奇怪。余华是1980年代到鲁院读书的,那时候大量的域外电影尚未进入中国,有些现代电影所提供的思考问题的方式,无疑会给他提供了丰富的经验。 19、不应把文学奖项看得太重 《江湖》:您说过,“评奖即引导即提倡”的说法有违创作规律,要转变为“评奖即鼓励即关怀”。中国文坛应当鼓励什么?关怀什么? 洪治纲:事实上,我一直主张 不要把文学奖项看得太重。获奖了,说明你的创作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同,高兴一下。不获奖,但作品依然在重印,在发行,同样也不错。余华在国内并没有得过什么奖,他的《活着》已经发行四、五百万册了,有很多获奖作品的发行量,可能只是它的一个零头。 对于中国文坛来说,依我的看法,应该鼓励真正意义的创新,用一些年轻 的时髦话来说,就是“敢于冒犯”,冒犯一些艺术陈规,冒犯一些传统观念,冒犯一些庸常经验。无论是学界还是管理者,都应该给那些创新者给予精神上的关怀和支持。一个没有创新精神的文学,只会产生经验意义上的惯性写作。 20、莫言小说的魔幻意味不见得是受拉美爆炸文学的影响 《江湖》:您在《守望先锋》中用很大的篇幅评论了莫言先生的《檀香刑》。您称这是“莫言对中国当下先锋文学的再度开拓”。比起《蛙》或《丰乳肥臀》,您会更推荐这部作品吗?在您眼中,莫言是一位怎样的先锋 ? 洪治纲:在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发布会上,瑞典文学院认为,莫言的创作“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这句评语被很多媒体频繁转述,甚至被人们解读为莫言深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影响。莫言小说具有魔幻意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否深受拉美爆炸文学的影响,我以为,尚可商榷。因为从早期的志怪小说一直到后来的《聊斋志异》,中国传统文学中其实也充满了大量魔幻的成分。这类魔幻意味颇浓的小说,未必不会对莫言的创作产生潜在的影响。 魔幻即是一种反经验的存在,也是一种非理性的存在。它与小说的虚构性常常不期而遇,并能帮助 在处理复杂的现实生活时,巧妙地实现某种诗性的飞跃。莫言的很多代表性作品,都充分依助于这种叙事策略,传达了创作主体内心中某些言说不清的东西。这些言说不清的生存境况,很多时候属于 的直觉体验,具有鲜明的感性特征,但是在莫言的笔下,却能转换为异彩纷呈的审美世界。这是莫言的独异之处,也是莫言对中国文学的一种开拓性的贡献。事实上,从《透明的红萝卜》开始,莫言就一直秉持自身的艺术直觉,不断地对现实经验及其常识发出挑战,在泥沙俱下式的叙述语流中,颠覆了一个又一个现实世界。 作为一位专业读者,我读莫言的小说,并不特别在意其中究竟借鉴了哪些叙事传统,也不太在意作品中的奇幻成分,而更为在意他是如何处理那些中国人所熟悉的经验,以及这样处理的思想动机及其审美效果。就我的阅读感受而言,我比较喜欢的,是莫言的四部作品:《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檀香刑》和《生死疲劳》。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创作主体绝对自由的精神状态,以及毫无顾忌的叙事姿态。用鲁迅的话说,这是作者在天马行空的心灵境界中进行的创作,可以很好地检视出莫言的想象能力、思考能力以及叙事的驾驭能力。至于其它的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我以为,其创作过程中的主体精神多少受到了一定的钳制。 21、将“抄讲话”与“独立人格”联系在一起未免过度阐释 《江湖》:社会上部分人评说莫言时总喜欢拿“抄写”说事,有人甚至质疑莫言获奖的公正性,认为中国 与政治靠得太近。您怎么看这些说法呢? 洪治纲:很多记者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想回答。但是,在此,我还是愿意说几句:一是中国社会文化结构中,情感作用非常大,李泽厚甚至以“情本体”来讨论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当 出版社提出这个计划,并广泛邀约 朋友们抄上一段,设身处地地想,一般人都会因情面关系而写。二是很多人将抄讲话与独立人格联系在一起,认为抄了讲话,就是谋取某种资本,丧失了 自己的独立精神,这未免有些过度阐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