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思考力。我们总是面临创作瓶颈的问题,一个大原因或许是缺少足够的思考力。找不到进入习焉不察的生活的有效路径,在无声处听不见惊雷。好 总在不断地突破,包括素材上的突破。撞上个好素材固然可喜可贺,但大牛们肯定不会像依赖拐杖那样依赖一个好素材,他们自有一套化腐朽为神奇的独门绝技。很多大师的小说都很平易,写平常事,但是能平中见险、常中见异,让淤泥里开出莲花。他们眼神好,总能把事情一看到底。爱尔兰 托宾说,写小说写到非常戏剧性的时候他就停下来,他要避开这些,一个好 ,就是要在平淡的地方做文章,不靠稀奇古怪的人物关系和诘屈聱牙的戏剧化冲突,但同样能把这个世界的真相揭露出来。 记者:你是否担心自己的创作面临枯竭?之前你写过两篇小说《去波恩》和《古斯特城堡》,转向域外题材,这种对陌生经验的书写,是否可以看做是你尝试自我更新的一个途径? 徐则臣:完全依靠切身经验或者个人经历去创作,这个 肯定岌岌可危,他的写作之路时刻会断掉。最早我觉得什么都能写,年少轻狂,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可以写出任何东西来,后来发现,很多东西你就是写不了,你有你的局限性。但现在,我又有了一个新感觉,只要我想写一个东西,即使是陌生的,力气下到了,应该可以写得不会太离谱。 一个 可以像学者一样写作。不是说你去写论文,而是你要去认真地研究一个东西。谁也不可能占遍天底下所有的经验,那么离你远一点的经验怎么处理,你需要方法。我写《耶路撒冷》,有一段讲到二战时欧洲的犹太人来上海避难。历史我当然回不去,但通过大量的影像资料和文字资料,借助想象,我可以有效地把它复原出来,尽量还原出他们独特语境下的独特情感和言行,无限地贴近人物和历史。人类的基本情感和反应大同小异,你做足了功课,足够地体贴,就可以无限地接近一个个古人。我们热衷于强调艺术源于生活,这没错,但过头了就有问题。 能占有第一手资料最好,可你不可能永远冲在生活的最前线。一个 要处理的,更多的是第二手、第三手的资料,你得把第二手、第三手的资料转化成第一手的。这一关过了,一个 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基本就解决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从不担心我的创作会枯竭。而《去波恩》和《古斯特城堡》也只是我的诸多尝试之一。 记者:一般人理解的想象力是对未知经验的一种想象,对一个凭空虚构世界的想象,但其实,在对身边事情的处理上更能体现你的想象力。 徐则臣:的确如此,看起来想象力无所作为处,很可能有大想象力存焉。昨天在看唐·德里罗的《白噪音》,有一段描写很简单,但触目惊心,我写不了。灾难将临,一家人围着饭桌边吃边聊,故作镇定,但是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就越来越小,越来越谨慎,怕别人听见似的,大家突然就存了一份戒心,不敢在言谈举止上稍有造次,以免刺激对方,甚至最平常的动作也变得谨慎和收敛,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身心在往一块儿收,又渴望彼此身心达成紧密和坚硬的共识。我觉得这段写得好,有大想象力。我们有一个偏见,那种大山大河、天翻地覆的想象力才叫想象力;其实,能把习焉不察的日常细节给充分地还原出来,可能才是更大的想象力。 记者:你觉得你写到现在是否写出了一部让自己心安的小说? 徐则臣:非要找一部,那就是刚写完的《耶路撒冷》。我一直想在35岁之前写一部能够总结这么多年想法、对这些年的积累可以做个比较彻底清理的小说,这部小说基本做到了。写它的时候,觉得之前的写作都是练笔;写完以后,我觉得我会写小说了。一点都没矫情。经过这样一个长篇,经过它的想法、篇幅、结构和难度的砥砺之后,我对写小说“有谱”了,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我会努力把内心的问题一个个都解决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