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在业界与学界之间妖小雨:您是业者眼中另类的学者,大概是被认为和新闻业界最能打成一片的新闻学者。您是怎样在业界和学界来去自由的? 张志安:也不是来去自由,很重要的是你要找到一个研究和教学的领域,这两者之间能够打通的,这个更重要。传统来讲,比较多是教新闻业务课,你教这个课就要不断的把每个记者当成你的老师,向他们学习,向这个行业中最优秀的人学习。我找到了一个捷径,一个讨巧的方法,就是研究调查记者和深度报道。因为调查记者、深度报道一直是业界行业里的标杆,金字塔的顶端,而且他的人群数量不算太多。所以我跟两三百的调查记者保持比较紧密的互动,和几百个深度记者通过在线方式保持互动,再通过过去几年不断的访谈他们,写书,不断邀请他们到复旦或者中大来做讲座:包括我自己走到媒体给他们培训讲课,包括在线参加他们QQ群聊天,包括给他们的采访提供一些服务。他们采访我都是非常积极的配合,给他们介绍一些他们要找的专家,由此建立了一种信任感。我觉得就是使得我可以把最一手的案例弄到课堂教学当中来,这样使得我们的学生不会觉得你讲的东西和现实太脱节,觉得你总结的东西,在一些时候,比单个记者讲自己的故事更全面一些。这样的话,就可以既能够对业界有所服务,同时又能够对新闻教育有一种回报,这可能是双赢的,我的学生也赢了,我也赢了,记者也赢了。记者觉得在我这边能够获得更多关于专业的反思,有的是一些指导或者思考,还有一些专业的深源。当记者被打被骂以后也会请我发私信,他们有好的作品需要我帮他们去转,记者获得了回报;我自己获得了回报,我搜集了很多的案例,我认识了很多的比较好的新闻记者,我也受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会有一个比较多赢的循环。 再涉及到第二个问题,我比较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个研究的领域,这个研究的领域可以比较巧妙的把实践和我们的研究结合在一起,这个领域就是新闻生产研究或者是新闻从业者研究,我自己觉得,只有新闻生产社会学,这个比较中观的研究领域,才能最契合的把实践和新闻结合在一起。比如说我们做政治经济学,他对权力的批判,比较多的讨论阶级、讨论现代性、讨论国家权利等等,讨论媒体运行,讨论媒介产品的作用。关注的比较宏观,就不需要你去做太多的现实问题的研究。你需要研究现实问题,搜集二手资料就可以了,不需要和记者和媒体人打交道。 还有一块呢,做文化研究的一些学者,他们更多的看文本,看文本以后进行意识形态的反思和批评,这个更多的是靠自己的思辨能力。只有一个层面的研究需要和记者打交道,就是新闻生产社会学(NewsProductionSociology),就像迈克尔?舒德森(MichaelSchudson)、塔克曼(Tuchman)、托德?吉特林(ToldGitlin)和坦斯多(Tunstall)等一些社会学家做的社会学的研究,就是考察媒体的生产,去通过观察访谈了解媒体是如何实践运作的。对我来说的,我正好是了解实践运作,我把他们搜集的案例和素材拿来变成新闻生产的研究的论文和相关的学术成果。这样的话,就可以确定一个比较能够在业内获得一定认可的研究领域。所以我自己觉得,这样的话,两者之间就可以打通。但是目前来看国内做新闻生产比较多的研究记者、研究新闻事件的学者不是很多,有也是有的,比如说中国人民大学的陈阳,她对这个问题就很感兴趣,她研究女性新闻;传媒大学的年轻老师徐帆,上海社科院的白红义,还有武汉大学的夏倩芳教授,他们都很感兴趣。但是意味着当你做这个研究领域的时候,你要去跟记者打成一片,你要经常的跟记者交流,跟他们吃饭、喝茶、聊天,耐心的听他们的吐槽,观察他们的行为,给他们做访谈,给他们发问卷,意味着你要对现实有很强的热情,可能花时间也比较多,有很多的老师,可能端着这个架子,不愿意放低这个姿态。 另外就是会觉得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但是对我来说特别合适,因为我特别喜欢跟记者打交道。我觉得,如果我没有做一个老师的话,我最起码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好记者,这一点我可以毫无疑问的可以肯定。因为我尽管没有拿一个记者证,但是我是有很多新闻实践经验。我们本科的时候,实习过三家媒体,加起来半年多的时间都在媒体干,然后又在学校里主编报纸,叫《复旦生活》,自己也在采新闻、编新闻、版面画版都会,还做《销售与市场》、《中国大学生》、《青年社交》这些杂志的特约记者,就跟一个记者有什么区别?然后保送研究生以后又出去创业,自己做了一家网站,做网站的总编辑、总经理做了六年时间。还有参加比赛,拿了冠军,去电台做新闻直播节目的主持人,跟另外一名搭档做IT节目的直播,如果你认为一个网络新闻媒体的主持人,也算新闻工作的时候,这些加起来都已经是很多新闻事件了。而且我在易趣做公关经理的时候,在很多网站上开设专栏,在《中国计算机报》、《城市画报》上面都开设专栏写IT人物或IT评论,所以我就去采访很多的CEO,写他们的报道,后来我的作品和其他的作品放在一起编了一本书《出没于网——网络人物风云史》,是我主编的。所以我就觉得,我没有记者证,但是并不表示我们自己没有这个基本的或者比较多的新闻的训练和实践的体验,我觉得我们还是有的。 18、新闻的理论与业务妖小雨:现在的新闻教育居理论之高离业务巨远,以致用人单位对现在新闻专业毕业的学生不大满意,您给现在的新闻学子什么建议? 张志安:我觉得不要把太多希望放在老师和教育的改革上,因为这种改革可能没有那么快,而且要理解老师,尤其研究性大学,他考的主要是科研而不是教学,对于一个老师来讲,本质上来讲,教书教得太多,除了同学觉得你好,没有太大的用处,最后衡量你的还是论文写了几篇,职称上得快不快,大家还是用这个标准衡量你,所以不能太苛求老师。当然一方面可以希望老师提高水平,但是不要太指望学校教育的改革,更多的用一种开放式互助的方式来学习。开放式的学习就是有那么多的网络资源,你去跟踪那么多的好记者的微博,看他们写的,他们写的就仔细学习,而且有那么多的开放的资源可以用,记者的博客,《南方传媒研究》《后台》这些业内比较顶尖的这些媒体的报道手迹采访手记,都是很好的资源,所以在校学生要充分利用这种开放的学习资源。 另外还要互学,同学之间可以互相启发和讨论,多组织一些活动,当然也可以请记者进来,和同学做交流,很多记者愿意到大学去,不要钱,然后学生会邀请他,他就去了。我们这边经常有学生请的,所以学生也要有这种意识,把记者请进来跟他们讨教,同学之间相互学习,还有充分珍惜实习实践的机会,我倒是并不觉得新闻系的学生都要百分之百做媒体,现在各个高校,复旦也好,人大也好,这个数据基本上是在30%左右,我相信很多其他专业,并不是学法律的都去做律师,有对口不对口的问题,能有1/3就挺好了。 我们的一个想法是说,其实当你无法有效的寄托于教育本身改革的时候,你能够改变的是自己。改变自己获取信息的方式,改变自己学习的方式。同时呢,我觉得作为在校的学生还要克服功利心,就是在大学不仅要学术,我们也要学道,所以阅读文史哲的基础打得牢固不牢固,外语的基础好不好,长久来讲这对记者来讲都是非常有帮忙的,我们去学新闻,并不是只学新闻采编,这样太狭隘了,这样的记者也走不远。 19、新闻人的理想与现实妖小雨:在中国,新闻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您懂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此处省略万字。怎样让新闻专业的学生坚定信念,把记者当做自己安身的职业立命的事业? 张志安:我觉得这里面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很多人把它归结于体制,说现实很骨干,理想很丰满,很多人会说体制的不自由,现实的不自由,禁令有很多,舞台很有限。我个人认为,你入行之前就要知道,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你可以去思考的是,这个舞台的边界不会变吗?本身它在变,第二,同样在这个舞台上,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做得很牛,有些人就碌碌无为很平庸呢?证明有效空间内的作为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空间的边界在改变。还可以再追问第三句,为什么在无限的舞台中有人跳得好,有人跳得不好。假设没有这个边界,当你在广场上跳舞,你确定你能跳得很好吗?所以不是不去争取更大的空间和自由,也并不是说记者走不下去是因为自己惰性,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是结构不改变,我们作为一个行动者,我们自己就没有问题呢?我们自己的努力和坚忍就没有问题? 我的观点第一是我们要对体制的不自由、空间的局限保持批判和反省。但是,我们同时也要反省自己,反省自己什么呢?为什么很多大城市里面30多岁的记者拿到20多万的年薪还嫌少,他参考群体是什么?他跟现实里面最好的经理人比,跟金融投资人比,还有跟采访对象比,那不被气死啊?你采访的都是大老板,跟他们比不气死啊?同样是调查记者,为什么多数人工作3-5年就不想再做调查记者了,可是为什么有的人,王克勤这样的人不是人吗?他们为什么可以走到40、50岁还要走?每个人对生活的欲望也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对环境的抱怨也不一样,每个人对自己所求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当下中国需要把记者这个职业去权威化。现在你跟香港比比,人家一个月拿1万块港币,生活得像狗仔队一样,为什么有的人一直在干记者?我一直不觉得记者这个行业是非常差的,最起码从综合地位收入来讲是中等或者中等偏上。 很多记者表明他的收入并不高,可是他可动用的社会资本是挺多的。什么呢?关系、人脉,小孩上个学,拖个关系,买火车票,递上条,记者并不是像社会上讲的那么苦逼网上讲的那么悲情。撇开体制不自由这个因素来讲,记者这个职位真的不差,我们缺少的是对这个职业的平常心,我们缺乏的是对这个职业持久的真正的热爱,有些人觉得这个职业比较自由,生活方式工作方式比较自由,不用朝九晚五去挤车,拿的收入至少过日子也还可以,中等偏上,两个人一努力,多少年,买个房子也没有问题,除非北京上海广州以外,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呢?我看很多放弃的,是因为到了35、40岁,同学做领导了,我还做记者,觉得没有面子。因为我们社会衡量人成功的标准非常世俗化,就是你有没有钱,你有没有权,这个世俗的标准也影响到记者的自我认同和自我实现,如果这个社会衡量人的成功与幸福与否在你有没有做自己喜欢的,你快乐吗?你高兴吗?我想不要给记者这个行业引入那么多名利之心,这样记者就不会那么苦逼了。 |